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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狱之间。
障月缓缓附身,托起李忘情那半截空荡荡的袖摆,附身吻去的同时,火星飞旋,在他掌心里逐渐生出骨头和皮肉,一吻落下,刚好轻触在她新生的手背上。
燬铁流淌在四肢百骸,她与锈剑,早已不分彼此。
“如果你真的不想救我,那大可不必到此。”障月握住了李忘情那紧握的手心,口吻称得上温柔,“别这么疏离,好吗?”
“我只想知道,你自由了之后,要做什么。”
“做我应该做的事。”障月迎着她那复杂的目光,温声细语道,“在这场寰宇赌局开始之初,我答应将力量分给须弥世界三个近神的存在,允许他们自由改造麾下的文明,千年备战,只为和凡人的文明一夕决胜。”
“这不公平……”
李忘情说完,立即便想起,眼前这位神祇的尊号。
不法天平。
没错,这正是寰宇内最不公的赌局,一者埋首躬耕,一砖一瓦垒砌驶往星海的宙船。一者剑指神庭,以苍生炼蛊,铺出一条一人的通神路。
“他们已经锁定我们了,而洪炉界……”李忘情低头看着死壤母藤那痛苦扭动的枝蔓间,那些冰冷的骨骸,“我们永远在自相残杀,让贫者无立锥之地。”
不知不觉地,当她的目光着眼于整个洪炉界时,她只感到一股无力。
这种无力感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当天塌下来,没有一个地方能让她躲避。
“‘天幕’背后那些意志也正注视着这场赌局,一旦愚公文明取胜,这将是压垮秩序天平上最后一根稻草。”障月朝她伸出手,“你不必如此戒备,我是来帮你的。”
“难道你从来就没有感到过这世道需要重新洗牌吗?”
“你从有意识以来,就对底层的苦难怀抱怜悯,试图改变他们的命运。”
“可你又为此感到痛苦,因为你知道你只能救他们一时,等你行侠仗义的故事结局之后,被你帮过的弱者仍然会面临上层的剥削。”
“你什么都改变不了,你自己就是维系这不合理的秩序的其中一环,甚至是源头。”
修士不需要吃东西,他们轻视农耕,迫使凡人们挖开中满秧苗的大地,为他们寻觅能增进修为的灵石。
漫长的岁月中,几千年前的凡人桌上的一日两餐,与如今并没有什么不同。
李忘情紧紧抿着唇,对方并没有施展什么蛊惑人心的幻术,但她却觉得自己的皮囊像是被掀开来,彻彻底底地展现了出来。
“你一直困于迷惘,你怕自己但凡做点儿什么,就会牵累更多无辜。这就是最初的你,剑锋锈蚀的缘由。”
李忘情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幼时某一段谈笑。
——为什么行云宗的所有人都要学剑啊。
——傻瓜,自然是为了抵御火陨天灾,保护百姓呀。
——只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不帮他们把草房子换成石头房子呢?
——他们如果住上了不怕天灾的石头房子,那谁来供养我们呢?
那时所有人都在笑,只有她莫名难过。
刑天师不在乎,羽挽情无法理解。而无论是初见还是现在,障月都是第一个察觉到她迷惘的存在。
“宝物自污,这是你本能的选择。”障月握住她颤抖的手,一口淬火的长剑在她掌心缓缓成形,“你怕自己终有一天变为世间最强的利器,便再也没有底层人站出来举起反旗,打破这不公的世道。”
“所以你看,我是来帮你的。”
祂的声音听上去温柔而诚挚,好似是捏准了李忘情最爱的言辞语句,不知不觉间,祂握住锈剑的的手又变回了冰冷的机括形。
“我一直都很害怕。”李忘情垂着眼睛,细若无闻道,“剑在谁手中,是正是魔全在持剑者一念之间,我怕我所托非人,一直不敢相信任何人。”
“那你可以放心了。把你给我,让我来了结你的迷惘,从此以后,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就像在山阳国那样。”祂笑着说道,“这次,七百年可不够。”
于是李忘情慢慢松开了手,祂拿起剑后,金色的瞳仁中,映出这原初的燬王骨骸。
锈剑上的斑驳终于彻底脱落,浓酽的火红光焰中,无尽的毁灭在当众盘旋,势要将世间万物搅碎、撕烂、付之一炬。
“好久不见。”
祂对着剑如是说道,转过身,没有再看沉默不语的李忘情。
“天幕法庭中,作为秩序的守门者,燬王既无人形,亦无意志,永远保持中立。为了让你能主动交付权柄,真是,用了好久……好久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