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宁把日程规划得很满,端宝儿和他乘早上的飞机,抵达C市,庭审就在下午,祁宁还是订了好吃的餐厅。
端宝儿吃得心不在焉,但祁宁坚持要吃好一点,“人家要坐牢吃清汤寡水,我们更要吃好一点。”
他这么说,端宝儿感到被说服。
然后是由祁宁留在C市的司机,继续送他们二人去法院。
端宝儿和祁宁只各自带了最少的行李,两个手提包就装下了,便也没让司机提前把行李送回家里。
等候开庭时,端宝儿心不在焉,祁宁突然“啊”了一声。
端宝儿:“?”
祁宁:“我一直嘱咐这边家里的阿姨每周晒被子,结果这么久一次都还没回去过。”
端宝儿想起来,上次在C市还是谢思扬刚回国时——那次也是她为了妈妈的市来的。
C市,她出生的地方,长大的地方,逃避的地方,不想回来的地方,又处处留下和妈妈有关的记忆的地方。
庭审的过程,比想象中要枯燥。
剃成平头、隐隐能看到青色头皮的人,穿着朴素的衣服,法警立在两边。
他的脸上能看到岁月留下的痕迹,始终低垂着头。
没法想象这是曾经在C市能呼风唤雨的人。祁宁说,按谢程当时的地位,从来不用在自家吃一顿饭,因为饭局从早排到晚,和他沾亲带故的人,出门都不用自己掏钱,总有人抢着付,办很多事儿,就是他一句话的事,所以只要能把礼物送到谢程手中,就已经能叫人放心一半。
端宝儿没法想象那样的生活。
但是法官能想象,因为法官手上有陈列清楚的证据。收受多少贿赂、如何滥用职权……证据很充沛,物证书证证人证言,读也读不完。
“我也没体会过,因为这几年来都管得很严。”祁宁小声回应,“不过他们那时可能很猖獗,尤其是这种地方上钱权都有的。”
端宝儿还听到一个词是“包庇、纵容□□性质组织”,庭审中不能录音录像,所以她也不敢查手机,只是坐着。
没有和妈妈相关的任何叙述。
很奇怪,今天是替妈妈见证这一切,见证谢程咎由自取,端宝儿却也跟着却双手冰凉。
她和祁宁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没见着谢思扬或谢铮一家过来,祁宁用嘴型和她说“前边应该有人是他们家的秘书。”
整个庭审环节,谢程几乎没怎么抬头,就算站直了,也垂着眼,似乎是等待这个漫长的环节快些过去,直到最后宣判无期徒刑,眼中才露出一点惊讶。
祁宁抓住端宝儿的手。
“走吧。”他提醒她,“大家都走了。”
端宝儿感受着祁宁掌心传来的一点暖意,她憋了一口气才站起来,缓缓吐出去,“不知道为什么,我……”
“我不高兴,也不难过。”
光源从祁宁身后打过来,映得他发稍很亮,“为什么?”
他温和地问。
端宝儿:“我只觉得……可笑?”
法院的顶灯很亮。他们先路过审判庭的外的走廊,再走楼梯下到一楼,到达更亮堂的大厅,自安检口旁走出法院,有人夹着文件夹匆匆忙忙地来,有人在大厅窗口咨询,偶尔有身着制服的工作人员穿梭。
端宝儿:“把我妈妈的生活弄得一团糟的人,好像太高大了。”
她斟酌着思绪,努力用言语将它表达出来,“我一直都是那样想的,并且尽量避开他。因为他好像高大到,伸出一根手指就能把我碾死,而我的生活承受不起第二次的变故。”
“所以,阴影一直笼罩在我的头上,我以为那是不可战胜的。”
通过一段很长的楼梯,二人到达法院的外部广场,正午太阳很烈,但隐约可以感受到一些入秋的气息,蓝天高悬,有夏日不曾有的微微的凉风。
“但是今天我才发现,他只不过是个和我身形差不多的普通人——站在被告席上,他不耀武扬威,不神采奕奕,只低着头,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我忽然感觉,他只不过是个普通的中年人……法警叫他抬头,他就抬头。”
“犯下当初那些事的时候,他不会想起今天吗?既然只是一样的人,又为什么在当初那么肆无忌惮……”
端宝儿恼怒自己此刻表述不清。她沮丧地低头,“胸口闷。”
祁宁:“他低头,不是因为老实,只是不得不接受自己的失败罢了。他们这种人,很难反省,最多只在心底埋怨自己不够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