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哪个混账下属不知轻重,仗着几分酒意硬拉他来这风月场应酬,他只是难拂同袍颜面。许是官家暗中授了密差,要他借这声色场所查探什么隐秘,毕竟灯下黑处最易藏事。
就这样一遍遍自圆其说,眼底悄悄想要下雨,心里却偏要替他撑起一把伞。
直到最深处那间门帘半敞着,听见里头熟悉的笑声。
苏锦绣隔帘窥望,见里面三五男儿围坐,有一背影十分熟悉,正居上座,玄色衣袂衬得脊背挺括。
此间原是鸣玉坊里最大也最金贵的一间,里头陈设阔绰,两侧梨花木长案横陈,案上珍馐罗列,琼浆盈樽,如小型宴厅一般。
中庭架起露天莲台,四周银纱垂落,将台上光景笼得若隐若现。
台上立着三位眼眸如猫瞳般的胡姬,身着露肤的碧绿舞衣,腰间裙摆随着热辣舞步翻飞,足踝金钏沙沙作响,晃得人目眩神迷。
那熟悉背影身旁还依偎着个着雪色异服女子,正凑在他耳边低语,引得他低笑出声,竟无一人察觉她已一步步走近。
一坛从天而降的女儿红。
满座皆骇然变色,闻时钦霍然站起,旋过身来,想借着昏灯错影,看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擅闯者。
苏锦绣抬眸望他,见他拭去满脸酒液,又眯眼打量,似在辨认她是谁。
她便这样静静等着,直到他豁然开朗,直到他的怒意如潮退般瞬时消弭,唯余胸口剧烈起伏。
酒液自他的面颊滑落,顺着修长脖颈,浸透衣襟。
二人便在这昏晦灯影里默默对峙。
旁侧众人早已惊惶失措,乱作一团。他帐下心腹护卫最先回神,按剑厉声喝问:“放肆!你竟敢——”
闻时钦抬手一止,那护卫便立刻噤声。
他转身离了众人,避之不及一般,踱至不远处的软榻旁落座。
苏锦绣未发一语,亦步亦趋到他面前,明晃晃是要他给个交代。
此处灯影更昏沉,闻时钦始终垂着眼,不知是心虚躲闪,还是另有隐情,只缄默地坐着。
苏锦绣有的是耐心与他耗,就那样不卑不亢立在跟前,眸光沉静。
那边众人勉强理清状况,却无一人敢上前劝和,这等牵涉私隐的僵局,谁也不愿触霉头。
唯有那雪衣圣女,趁着这僵局,悄悄提了裙摆,想悄步挪到闻时钦身侧。
恰在此时,闻时钦深吸一口气,终是抬眼要开口。苏锦绣却不给他半分言语的机会,扬手便扇了他一记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里格外刺耳,闻时钦被打得偏过头去,颊边瞬时泛起红痕。
周遭之人皆倒抽冷气,只觉这女子真是不要命,竟敢对素来睚眦必报的将军动手。
先前那心腹侍卫见状,当即跨步上前,指着苏锦绣气急道:“你、你敢——我这就拿了你给将军赔罪!”
话未落地,苏锦绣反手便也给了他一记耳光,清脆声响再度炸开。那雪衣圣女本想趁机上前示好阻拦,刚挪到近前未及开口,脸上也结结实实挨了一记,瞬时花容失色,慌得踉跄后退两步,再不敢靠前。
余下几人见状,个个噤若寒蝉,哪里还敢轻举妄动。
将军尚且未发一语,他们贸然上前反要吃耳光,只得悻悻然退到角落,一个个瑟缩着身子,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苏锦绣转身,见闻时钦仍垂着头不与她对视。
随后,闻时钦伸臂揽住她的后腰,稍一用力便将人拉至近前,稳稳圈在自己两腿之间。另一只手则轻轻牵过她方才扇人的那只手,低头在她掌心细细吻着,动作里满是小心翼翼的讨好。
周遭众人见此情景,这才恍然大悟,原是将军与心上人打情骂俏,哪里是什么以下犯上。
于是他们一个个识趣地敛声屏气,悄无声息退了出去,转瞬便将雅间空得只剩二人。
苏锦绣垂眸望着他这副模样,倒真像只敛了爪牙的败犬,没了半分凌厉。她抬手掐住他的下巴,微微用力想将他的脸抬起,他下颌却似有千斤重,分明是不愿抬头与她对视。
“心虚了?”苏锦绣低声问道,“怎么不敢看我?”
闻时钦仍闭着眼,软唇在她手心里轻轻辗转,一会张口轻咬掌心肉,一会凑近她腕间细嗅清香。许久才低低溢出一句,声音沙哑:“打得手疼不疼?”
苏锦绣闻言,只冷笑一声:“便是掴了你们满室人,也不够我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