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多情子与天星郎将,不也参加过,而况天星郎将还是太子,再多一个王爷又何妨。”湘云笑道,硬是握住探春的手,强令她书了回帖。
谁知晴雯拿了回帖出去,又拉了两个人进来,“凤奶奶、宝二爷也来了!”
黛玉抬头看去,暌违已久的少年仿佛成熟了许多,棱角分明,气质硬朗起来,眸中透着一股炙热的狂执,细看之下,让人疑畏。
“监社御史赶巧了,重阳节咱们起诗社呢!”黛玉避开宝玉的目光,搬了一把椅子请凤姐坐。
宝玉笑了笑,“我许久不想诗词,少不得胡诌了。”
凤姐指着黛玉对荷姐儿说:“荷姐儿,这是你表嫂。”毕竟凤姐已经与贾琏义绝,她是按王家亲戚关系论的。
荷姐儿口齿清晰地喊了一声“表嫂!”,又向黛玉福礼下拜,端的大方。
“嗳,荷姐儿乖。”黛玉应了一声,只把宝玉笑咧了嘴。
“听我母亲说,表嫂在长林园办了学堂,荷儿也到了该启蒙的年纪,特具束脩并贽见礼,还请表嫂准我附学。”
一段抑扬顿挫的话,只把众人都逗笑了,凤姐揽着荷姐儿的肩说:“我早认命了,甘心做个乡下地主婆,这孩子却不肯在田舍之家,非要读书认字,我只得厚颜带了她来。”
黛玉笑道:“不但她来得,以后萌哥儿也来得。”
众人又在潇湘馆中叙些家常,亲亲热热,仿佛与过去一样,但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送走了凤姐、贾瑛两个,黛玉就着手在郊外修造化身窑,及到八月下旬就建好了。
自前次一别,黛玉已有十数日不闻禛钰的消息,亦不见他的人影了。
从前总觉得与表哥在一起时光如梭,如今分别不过半月,就有度日如年之感。
她与晴雯漫步在长林园中,蓦然想起陆游与表妹唐婉伉俪相得,又被迫分离的故事。
相传陆放翁曾游沈园,偶遇前妻唐婉,将伤感离情寄于半阙《钗头凤》,信笔题于园壁之上,唐婉见之,又续写了后半阙。
黛玉行至凹晶溪馆,偶然兴动,唤晴雯取笔墨来。
她援笔洇墨,在芙蓉花掩映的墙上,写了一首《唐多令》。
粉堕水晶匣,香残鲛绡纱。秋风寒尽染霜花。堪恨草木谪仙家,凭孤雁,落天涯。
才填了半阙,黛玉悲心钝痛,抛笔不写。想来表哥再不会履足此地,空留壁上,只怕也无人相续了。
乍见枝头芙蓉秋艳,傲霜绽放,黛玉耳畔响起镜中老道所言:黄昏日暮,昼阴夜阳;芙蓉双死,艳骨成灰。
一时怔仲,不由痴想:情知此话是老道的谶言,想是我就要死了。若是艳骨成灰,那化身窑便是我的归处。相思难表,梦魂无依,明日黄昏我便悄悄地自化了罢。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我纵然有了一副好身体,也难逃薄命之悲,既不得与禛钰长相厮守,还不能在父亲跟前尽孝,亦不能与姊妹们吟诗结社了。
晴雯听到黛玉的心声,忡然变色,什么顾忌都忘了,慌不跌地说:“姑娘好狠的心,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哪能竟起拙志?就算太子不能娶你,还有宝二爷在。你还有老爷,还有干娘、姊妹,还有我,难道我们都不值得你相依为命?”
“你怎知我心中所想?”黛玉惊愕万分,浑身一震,心念电转,蹙眉道:“莫非你会他心通?”
晴雯慌忙掩口,后悔失言,事已至此矫饰无用,她尝试着将前因后果,一点一滴地讲给黛玉听,竟未遭到天谴之刑。
听了许久,黛玉怅然若失,果然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便将自己无可奈何之情,也对晴雯倾诉出来。
“既然老道说,芙蓉双死,那必是我这朵芙蓉陪绛珠仙子赴死。今生我得偿所愿,已然无憾,无论碧落黄泉,晴雯都与姑娘同去。”
黛玉难耐哀伤之情,深知天命不可违,晴雯又是执拗忠贞之人,劝也难劝。只得紧搂着她,任她伏在自己肩头呜咽泣泪。
隔日黄昏,黛玉与晴雯携手来到郊外,果见那镜中跛脚老道,手持一把锄头,站在化身窑前等他们。
此时天空明暗夹杂,仿佛生死交汇,渺渺真人将她们带到一处被掘开的坟墓前。
地下双人合葬的棺木,被老道一把推开,黄尘宕起,晴雯低头望去,一时惊恐失色。
那棺木中躺着两具尸体,一具是宝玉的,而另一具尸体,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黛玉看了尸身一眼,又看了晴雯一眼,霍然明白:“因为鸿蒙下世,天地时空发生了错乱,出现了同生同死,亦阴亦阳的异象。我们就是为了阻断这种祸事而来。”
她指着墓碑上凿刻的时辰说:“你瞧,上面的卒年时日就是今天。”
渺渺真人笑道:“绛珠仙子果真聪慧,一眼窥破天机。”
晴雯皱眉道:“那宝玉怎么会在我的墓里?难道他也重生了不成?”
“非也!”渺渺真人将花白胡须一捋,笑道:“他不是贾宝玉,而是甄宝玉。你表哥不忍心将你焚化,也不愿将你配与一个孽子凑冥婚,把那五更泻死的小子给焚了扬灰。恰遇见饿死在路边的乞丐甄宝玉,就把他放进来,与你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