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觉病时,沉疴已久。
他或许早就空心了,只有一点心力支撑着,旁人以为枯井得到一场大雨便能充盈,实际上他早在那个旱季就彻底枯涸了。
所以她能不能把他带走啊
带到一个地方,一个他所有人都不认识的地方,一个山有扶苏的地方,把他藏起来。
藏起来就好。
只要藏起来就好了
他低声:“我听你的。”
我听你的。
祝昭躺在床上,一闭上眼,耳边就又响起了这句话。
她微微侧头在夜色的遮蔽下肆无忌惮地看向袁琢。
窗纸漏进的月色淡得像一层纱,她只能借着这稀薄的光,朦胧地描摹他浅眠的轮廓。
他睡得并不安稳,眉头时不时蹙一下,指节会无意识地蜷缩,祝昭很想伸手去抚平他皱起的眉头。
他身上的香味悠悠散开,很清苦的青橘香就这样一点点漫进她的呼吸里。
其实,她知道的。
他眼神枯萎。
晨光将屋前的厚雪染上一层淡金时,袁琢已经将行囊捆好了。
祝昭和袁琢再最后清点了一下是否有落下的行囊,掀帘出来的时候,就见不远处崔协正弯腰系马缰,身边的拉麦裹着件枣红坎肩,蹲在胡杨树下,手里攥着两包包好的果干。
见他们出来,拉麦把纸包往祝昭手里塞:“路上吃。”
二人又闲话了几句。
崔协负手望着这两个姑娘,想到了祝昭那日清晨询问过他对拉麦的情感,后来她又同他说:“世子呀,喜欢就不要考量犹豫嘛。”
单单这一句话就又让他想起了宣和七年的炎炎夏日。
也是同样的女孩,也是同样告诉他喜欢就要坦荡,不要只说不敢,人只活一生,有些事情是能自己决定的,过于完整规矩,阳光是照不进来的,人生也应当允许有逾矩之处。
更何况,喜欢拉麦这件事,或许也算不上逾矩。
袁琢最后一次检查了一下行囊,见崔协望着两个女郎,于是随口闲聊:“世子离开元安的时候,我记得是带了一名小厮的,怎么这次来却没看到?”
“你说若木啊。”崔协回过神来,“阿图伦川太苦了,他不必随我经历这些,我早就放他回元安了。”
拉麦最后折了一支腊梅花送给她,她告诉祝昭,拉麦在叶尔金族的语言中就是腊梅的意思。
她说。
“阿图伦川太大,我走不出,送你一枝拉麦花,看它,想我。”
祝昭接过腊梅花,抱了抱她,拍了拍她的背:“走了。”
二人翻身上马,祝昭勒住缰绳的手顿了顿,马首扬了扬,打了个响鼻,喷出了白气。
她抬头时,见远处的山群在雾雪间浮着。
其中或许就有一座山是西山,是元安潏水源起之地,雪水消融,汇成沧浪,经由多地,成为大雍的苍生血脉。
四人相视而笑。
马蹄落下去,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马蹄落得又急又密,碾雪声连成一片,雪雾被马蹄扬得漫天飞,把身后的小木屋与胡杨树隔得越来越远。
“你也为拉麦姑娘写传了吧?”袁琢问。
“当然。”祝昭答。
“拉麦姑娘姓什么?”
“我不知道,拉麦同我说,姓不是她能决定的,但名是。”
冬雪扑面,像要把天地间所有的痕迹都抹平,身后的雪地早已被马蹄踏得狼藉,新雪落得又急又密,追着他们的背影往前赶,却总差着一截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