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琢笑着向后退了一步。
祝昭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句:“你知道风是长什么样子的吗?”
“风?风大概是没有样子的。”
这话听起来有些悲观。
“有的。”祝昭半见色衣裙被风扬起,她的突然眼神坚定了起来,语句也异常坚定,“当闻到油菜花香时,当树枝摇曳时,当突然跑起来时,这些都是风的样子,所以风有样子,只是从不唯一。”
很奇怪,袁琢竟然跟着她的描述设想了起来,好像能真切地看到她所描绘的一切一样。
“很祝昭的说法。”他难得弯了弯嘴角。
祝昭也笑了笑,说出来真正想说的话:“风的样子不唯一,春风细雨、狂风骤雨、穿林打叶的簌簌声、掠过雪原的呼啸声,人的样子也不是唯一的,表象上来看没有样子的风其实是千姿百态的,你也一样。”
世人总想定义风,定义人。
但风本无形,却因遇到山川草木而显露出万千姿态,故而存在本身,已是值得敬畏的奇迹。
“祝四夫子说的话总是让我上下求索,才得其意。”
风不需要成为暖风才配存在,刺骨寒风同样也在塑造大地的轮廓,同样让人感受到世间万象。
她在告诉他,她不愿做那个追问“你何时好起来”的人,她在告诉他,就算他最后还是没能挣扎成功,她也会祝福他,感谢他曾经的自救,因为生命本就向死而生。
这是对他存在本身的隆重赦免。
他苦笑,好想和她一起逃走,好想将一切都撒手不管,好想好想。
“没有缘由吗?”
这么信任我,没有缘由吗?
“没有缘由。”
祝昭隔着轻纱望向那双无数次望向过的眼睛,轻声却坚定道。
没有缘由的信任,从前她在宋夫人和祝择现身上见过,在赵楫李烛和袁琢身上见过,当时不解其意,如今,她却也拥有了没有缘由就可以信任的人。
她信他,信他一定会挣扎。
她接过赤华递过来的木盒子,交给了袁琢。
“这是我承诺你的。”
袁琢接过的动作很轻,指尖触到微凉的木面时顿了顿。“是什么?”
“打开看看。”
黄铜锁扣被轻轻拨开,发出一声轻响。
箱盖掀开时,里面铺着的素色棉纸在风里微微起伏,里面有三样东西。
齐整的素笺,一支紫毫笔,还有块用锦袋裹着的墨锭。
“是名录。”他一眼猜出了那一沓素笺中的内容,忍不住笑了笑,“你竟然还记得。”
“哪能不记得?”祝昭挑眉,“当时你接近我不就是为了它?”
袁琢的指尖划过素笺,上面显然是她新誊抄的名录,毕竟原先的那份淋了雨已经皱巴巴的了。
他自然记得,当初接近她是为了完成陛下交代的事情,而完成陛下交代的事情是为了阿翁,如今阿翁都不在了,名录的意义已经不大了。
不过,这份名录回了元安倒是能帮他替她更好地善后了,就是他会累一些。
“还有这笔,是老字号的,可贵可贵可贵可贵了!”祝昭语气夸张道,“还有啊,我还特意让人刻了你的字在笔尾。”
袁琢低头看笔尾两个极小的篆字。
听之。
“你对什么都不讲究,吃食不讲究,衣物不讲究,就连用笔也不讲究。”祝昭继续道,“但这支不一样,这支我是花了重金购得的,你得留着,好好留着,听见没有?”
笔墨铺的掌柜说这笔经得住年月,可袁琢这样的人,怕是最嫌“经得住”这三个字。
他案头的砚台不像身居高位的人用的,甚至比不上祝策用的,他床榻上的被褥洗得发了白,就连那匹跟了他多年的老马他也不愿赐名,大抵是他总把日子过得像随时要走,什么都不肯留痕迹。
可他明明那么喜欢习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