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兮细品着语录所载之言,心中再腾起一股子壮迈之情。一路上,听张司宇谈及姚远舟手中握的军机重权,总是臆想,哪怕有姚远舟的十分之一,也一定是耀威非常。惋声念道,“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十六字言,谈何容易?”
张司宇上扬着嘴角笑道,“疏又何妨,狂又何妨?她绝配得上。往后翻,还有一句,‘行到天涯云作梯,步至绝巅吾为峰’,亦是少主所写。”
林兮扫视着后面几页,果见了两句如飞一般的墨字,下方还落着张司宇留下的一行洒字,“扶摇直上九万里”。
林兮心中不住感慨,这对兄妹口气真又高又盛,难怪张司宇从不甘心落于人下。再往后一翻,又见到了张司宇写下的全篇《月楼记》,看到“心旷神怡”时,林兮心中一颤,邱怡提过,她的名字就取于此。紧忙翻过这页,再看后页文尾处,张司宇另加了句“贺吾妹之合十二岁芳诞”。
这篇后,又是同样一篇《月楼记》,是白陵少主写下的,再撞见“心旷神怡”四字,林兮更是烦扰不堪。
啪地一声,重重合上了册子。
这一声听得张司宇好像临了大敌,喝道,“你当心些。”
林兮意识到,这本语册虽已被翻看得书脊几是要裂开,确是张司宇十分珍惜之物。“司宇兄,抱歉。”说着将其奉还给张司宇。
张司宇理了理卷起的边角,林兮问道,“司宇,这里写的多是名言,你应早早了然于胸才是,为何还将这本语录带在身边呢?”
张司宇转过身,将半侧身子倚靠在窗沿,空望着窗外的寒落冬景,注望了许久许久,才慢慢开口道,“多读读少主的话,才好更加了解少主的心思。”
林兮也去到窗边,随着张司宇的视线望去,远远有三人影正迈过天作之合馆大门。林兮稍稍有些怔住,探问道,“你是想将不顺意的人,都杀了吗?”
张司宇挑了眼天作之合馆,说道,“若是少主面临此局,她绝有更高明的法子破局。”
“我也觉着,以杀止戈算不得好方法。”林兮回道。
张司宇轻轻阖上眼皮,肃声道,“林兮,你在这盯着天作之合馆,一旦见陈雅安出来,告诉我。”
张司宇转将火炉移到林兮身边,自己又回到榻上,重新读起那本语录。
林兮不明其由,只循着张司宇的意思,监看着天作之合馆的院子。除了腾起的炊烟,天作之合馆静得出奇,若不是日暮时分,几处窗下亮着灯火,都信不得那里面住着人。月近天心,都未见有谁到过院里,更未见有人出来。
张司宇看林兮连打了几个哈欠,督他睡到自己床上。换由他盯视起天作之合馆,惜一夜过去,都没见陈雅安出来。外夜虽静,张司宇思绪乱如潮,脑子里涌出来许多回忆。
张之合,清冷得像阵风一样,过去张司宇总是尝试,从她面中,读出她的心思,却觉这世间鲜有杂事萦于她心。于友,她是春风化雨般舒宜,为敌,便是无声处之惊雷。
犹记几年前,她与张天作二人对弈,张天作执黑子,她执白子,不过局半,张之合便占尽先机。张天作突唤,要与她换方。她亦是淡笑一句“可以”,待她接手张天作的黑子后,接连几手拆飞,便扭转了黑方败象。
张司宇心念,少主,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脑海中浮出一张侧容,幽凝的凤眸下,嘴角轻轻一提,张司宇等着她的答语。长舒一口气,张司宇缓缓脱口道,“远近纵横,吾不得而知也。”
过去的种种,在他心中犹如掀起了滔天之浪,久久难平。
天边散出新一日的晨光,林兮惺忪睁眼,看张司宇仍是端坐窗边,眺着天作之合馆的方向。林兮揉了揉眼,问道,“你怎觉他晚上会出来?”
张司宇仍是目不转睛向着外面。“他有一只鹰,这几年人虽不在白陵,靠着那只飞鹰传书,白陵的消息他全然知晓了。”
“这与他出不出来有什么关系?”林兮问道。
张司宇轻蔑一笑,“如果他明里是一只飞鹰,那么在暗处,这人就是一条藏在草里的毒蛇了。”
对着不甚理解的林兮,张司宇谈论起此前清理兵营细作之事。又说起在那次清理过后,陈雅安好像收手似的,再无江邑来的人进入兵营也就罢了,白陵各处各落,也不见任何可疑的人。
张司宇本该喜闻乐见,但偏偏那心急意切的伯母也像是把这事忘记了一般。张司宇故意将陵侯夫人禁足在墨白城,不许她外出,可也没见伯母有一丝儿着急的模样,整日在房内不是弹琴,就是品茗。由此,张司宇认定,墨白城,乃至北极宫内已经混入了陈雅安的暗线。方想着,陈雅安才回白陵,定会与他的眼线碰头,故而守株待兔。
“会不会雅安知道你在盯着这事,故意不去见那人?”林兮问道。
张司宇略绪片刻,“绝不能大意。此前陈雅安送信回来,告知潘氏我欲让你娶姚十一之事,我的人一直盯着,潘氏从未派一人出过宫,这才几日,她就可联系上姚远舟,要天作与姚十一定亲。可见,宫里确实有人向兵营传过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