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呜呜呜……我、我真的完蛋了!刚才,我……我把一整瓶‘威尔刚’全灌下去……现在……我……我……我后半辈子可怎么活?我他妈……我他妈彻底成废人了啊!呜呜唔……”
潘伟宸像条被打断脊梁骨的癞皮狗,整个人在床上,死死抱着潘家驹的衣角不肯撒手,鼻涕眼泪混着口水糊了满脸。那张常年被酒色掏空的脸,此刻因为恐惧彻底扭曲变形,额头上滚烫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和冰凉的泪水混在一起,一滴滴洇湿了老人胸前挺括的军装——那是他戎马半生的荣耀象征,此刻却被黏腻的液体浸出一片片深色印记,狼狈得不像话。
“混账东西!你这个混账东西!”潘家驹布满老年斑的大手,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沉重地、一下下拍打着孙子因为剧烈抽泣而抖个不停的后背。
他花白的眉毛拧成了一个死疙瘩,沟壑纵横的脸上,剜心的心痛、无处发泄的暴怒,还有一丝藏不住的冰冷绝望交织在一起,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沙哑,“跟你说过多少回!那些药是催命的阎王帖!碰不得!半分都碰不得!你把老子的话全当放屁?!”
话落,他猛地收紧手臂,几乎要把这不肖子孙勒进自己枯瘦却依旧挺拔的胸膛里,喉咙深处滚出一声沉重的叹息,那叹息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悲怆,“仗着年轻就胡天胡地,把身子当玩物糟践!现在知道疼了?晚了!一切都晚了!”
潘伟宸,是他潘家驹唯一的嫡孙,是潘家血脉延续的希望,更是潘家未来的象征。儿子潘炳忠是个彻头彻尾的工作狂,常年带着儿媳和孙女驻守在广南省,忙得连回塞京的时间都没有,对这个独子几乎是撒手不管。
这几年,潘伟宸俨然成了潘家驹和老伴在塞京生活的唯一指望——家里的灯光因他而亮,饭桌上的笑声因他而有。可万一这根独苗真折了……他潘家驹百年之后,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老肖,过来一下!”潘家驹高声呼喊。
一首在门外候命的管家老肖闻声迅速赶来。
“将军,请吩咐!”
潘家驹那浑浊的老眼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目光如刀锋般扫过肃立的管家。
管家不禁打了个寒颤,立刻心领神会,不敢有丝毫迟疑,迅速躬身,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不过一刻钟的工夫,两位在塞京男科界声名赫赫、分量极重的顶尖专家,就提着医药箱步履匆匆地赶到了潘家私宅,脸上既带着职业性的凝重,又藏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惶恐——谁都知道,潘家这根独苗,半点闪失都出不得。
沉重的书房门“咔哒”一声关上,将外面的慌乱与焦灼隔绝在外。
检查的过程漫长而压抑,空气里弥漫着药膏的味道和潘伟宸压抑的痛哼。潘家驹背着手站在门外走廊的阴影里,身形如同一尊沉默的石雕,只有那微微颤抖着、指节泛白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翻江倒海的焦灼。
墙上挂钟的“滴答、滴答”声,此刻听来格外刺耳,像一把小锤子,一下下凿在他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的门终于开了。
两位专家交换了一个沉重无比的眼神,年长那位快步凑近潘家驹,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将军……公子的情况……凶险异常。初步判断是非典型性药物超敏反应,但……但组织坏疽溃烂的速度快得吓人,我们暂时查不出明确的病原!必须立刻入院治疗!一分钟都不能再拖!这可不是小事,是真的……真的要命的事儿!”
“协和!立刻安排协和医院最顶层的特护病房!调全院最好的专家过来!不管花多少钱、用多少资源,都给我上!”
潘家驹的声音斩钉截铁,瞬间驱散了刚才的颓靡与慌乱,那个曾在战场上杀伐决断、叱咤风云的铁血将军,仿佛在这一刻重新回来了。
塞京协和医院,这座象征着国内医疗巅峰的白色巨塔,第一次为一个年轻人敞开了最隐秘的特殊通道。
顶级的医疗团队以最快的速度集结,最尖端的仪器轮番上阵,护士们脚步匆匆地穿梭在病房内外,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紧张——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要救的,不仅是一条年轻的生命,更是潘家的未来。
然而,希望往往像易碎的肥皂泡,刚升起就转瞬即破。
核磁共振、全身基因测序、病原微生物检测……所有精密的仪器仿佛在这一刻集体失了灵,反馈回来的只有一堆混乱不堪、无法解读的数据。
昂贵的靶向特效药一针针打进去,却如同石沉大海,连一丝涟漪都看不见。
仅仅三个小时,溃烂就像疯长的藤蔓般急剧蔓延——原本红肿的皮肤渐渐发黑、坏死,甚至开始渗出散发着令人作呕腥臭的脓水。
病房里的空气越来越浑浊,弥漫着死亡逼近的腐朽气息。潘伟宸的惨嚎声从最初的撕心裂肺,渐渐变成了垂死野兽般的、断断续续的哀鸣,听得人心头发紧。
一场汇集了全院顶级力量的会诊,在近乎绝望的死寂中结束。
德高望重的老院长摘下老花镜,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代表所有人向潘家驹沉重地宣布了最终判决:“潘老……万分抱歉。以目前的情况来看,现在唯一能救命的方案……是立即手术,切除全部坏死的器官。再拖下去,一旦引发脓毒败血症……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公子的命了!”
潘家驹原本挺拔如松的身躯,在听到“切除”两个字的瞬间,骤然佝偻了下去,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他死死盯着医生递过来的那张“手术知情同意书”——纸张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钧,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握着钢笔的手颤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黑色的墨迹在签名处晕开一团污渍,笔尖几次落下又抬起,每一次犹豫,都像在凌迟他的心。
最终,他用尽全身仅剩的力气,才在那团墨渍的边缘,歪歪斜斜、如同孩童涂鸦般,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潘家驹。
这三个字,耗尽了他戎马半生的所有气力,也耗尽了他对未来的所有期盼。
手术很“成功”——从技术层面来讲,确实成功了。潘伟宸的命,暂时保住了。
可他永远失去了作为男性的象征,成了一个活在现代社会里的“太监”,一个连他自己都无法接受的“非典型性”太监。
潘家驹走进病房时,潘伟宸正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天花板,眼神麻木得没有一丝神采。看着孙子下半身裹满的白色纱布,闻着空气中刺鼻的消毒水味,老人突然觉得,头顶的天,好像塌了半边——潘家的未来,好像也跟着塌了。
“将军……请您……务必节哀。”主刀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疲惫却带着几分不忍的脸,迟疑了片刻,还是轻声开口,“万幸的是……我们在术前检查中发现,公子的生精功能理论上可能还有残留。未来……或许可以通过试管婴儿技术……潘家的血脉,还是有延续的希望的。”
这番话像一根细细的稻草,轻飘飘的,却让溺毙在绝望深渊里的潘家驹,勉强抓住了一丝微弱的、冰冷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