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端坐其上,目光掠过两侧肃立的侍卫和低眉顺眼的宫人。
他知道,昨夜的血腥味还瀰漫在太液池畔,而今日慈寧宫里的风暴,只会比那池水更冷冽。
但他需要这场风暴,更需要掌控它。
所以这身象徵九五至尊的明黄,便是他今日的甲冑。
九岁的身躯,在此刻,第一次主动地撑起了那原本就属於他的、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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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寧宫
掌事尚宫李氏亲自验看了御膳房送来的早膳。
一泵用新贡燕窝、牛乳、粳米细细熬煮的“玉露粥”,一碟用南边新到的莲子磨粉製成的“七巧糕”,还有几样用鱼露净过的爽口小菜。
每一样,都由专职的银箸小太监试过,再由李尚宫的亲信女官验看色泽、闻辨气息,最后才被盛放在官窑新出的甜白釉瓷器里,用明黄云锦罩子严严实实地护著。
“都仔细著点,”李尚宫的声音透著正五品女官的威严,她目光锐利地扫过眼前噤若寒蝉的宫女和內侍,“这几日宫里风声紧,但凡在老祖宗跟前出半点岔子,仔细你们的皮!”
几个隨侍的小太监宫女闻言,连呼吸都放轻了三分。
她们交换著眼神,里面都是掩不住的恐惧和好奇。
王公公“投水”的余波,如同看不见的阴云,也同样笼罩在慈寧宫的每一寸砖瓦之上。
偏殿內,孙太后早已到了。
她面前的茶换了三巡,却一口未动。
她身边的掌事嬤嬤王氏,正不动声色地为她揉捏著冰凉的指尖。
“嬤嬤,你说……母后今日召见镇儿,究竟是何意?”孙太后的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既为儿子昨日的“雷霆手段”感到震惊,又为他即將面临的未知命运而心焦。
她的地位,她的家族,全都繫於那个九岁的孩子身上。
王嬤嬤垂著眼,声音沉稳:“娘娘宽心。万岁爷是真龙天子,自有天佑。您要做的,就是信他。”
王嬤嬤的这句“信他”,让孙太后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却也更添了几分茫然。
辰时正,朱祁镇到了。
他步履沉稳,仪態端肃,小小的脸上看不出半分情绪。
当那团小小的明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孙太后几乎是立刻起身,快步迎了上去,一把將他搂入怀中。
“我的儿,可是嚇著了?让母后瞧瞧。”
孙太后的声音带著哭腔,指尖亦是带著颤抖,她急切又心疼地抚过朱祁镇的脸颊、额头,仿佛要確认他完好无损,强忍的泪水在眸中打转。
“母后……”朱祁镇低低唤了一声,顺从地將脸埋进母亲温暖而带著熟悉馨香的怀里,小小的身体似乎还带著一丝僵硬,但声音却闷闷地透出依赖。
感受著怀中小儿的娇態,孙太后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几乎要断裂。
她猛地抬起头,用身体將朱祁镇严严实实挡在身后,像护崽的母兽般,对著內殿的方向急切道:“母后!镇儿他还是个孩子!昨日之事……
“孙氏。”
內殿传来太皇太后张氏平静却冰冷的声音,直接打断了她的哀求,
“让真儿,到哀家身边来。此间事,自有哀家与皇帝分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听到太皇太后第一次对自己用姓氏相称,而非往昔里的“太后”或“儿媳”,这份疏离与威压,让孙太后脸色瞬间煞白。
她嘴唇翕动了一下,却终究没敢再吐出一个字。
她只能紧紧攥住朱祁镇的小手,缓缓走进那间光线略显昏暗、瀰漫著浓重檀香的內殿。
张氏端坐榻上,外罩著一件素色缠枝莲纹的褙子,手中捻著一串乌沉沉的佛珠。
她的目光,如同一口幽深的古井,静静地看著走进来的孙儿。
他没有跑,没有跳,步履沉稳,目不斜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