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热酒暖身,也不能这么个喝法!”云霄皱眉道,又听见她的嘟哝,神情?露出些?许无奈。
谢直颇带歉意道:“是直考虑不周了,还请陛下降罪。”
云霄身边的小太监,看懂了皇帝的脸色,连忙斟了杯酒,递到他面前。
君王持酒抬臂,在曲水流觞的潺潺声中,遥遥敬了谢直一杯。
待酒入肺腑,他才说:“今日是你的生辰,谈什么怪罪?你我君臣携手也近十?年,不必如?此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谢直听了这话,心中一片感喟,他垂首道:“能够辅佐陛下,成就千秋功业,是直的造化。”
云霄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眸子,忽而浮现?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缓声道:“崔乐之的事情?,节哀。”
谢直浑身微震,眸光继而黯淡下来,好似想?起了从?前一样,无助又悲苦地开口道:“家姐唯有这一个独子,自小娇生惯养,临终托孤,是为了他日后?能平安顺遂,这孩子的父亲在他十?一岁时,便死在山内的雨天滑坡中了,尸骨至今无存,直怕他承受不了打击,只哄他说是云游,也是这样瞒住天下人的。”
他的嗓音轻微,透露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苍老感,好似瞬间化成了个疲态老叟。
在经历过宦海沉浮,人心险恶之后?,只剩下对人世的失望。
哀大莫过心死,谢直,已经没?有多少念头和想?法了。
他真的累了。
“我本来打算,在他成年之际,带他去亡父葬身的山上,对着白云苍狗,吊唁祭拜的……也好,如?此也算团圆了。”谢直凄惨笑道,主动自斟自饮起来。
云霄垂下眸子,瞳仁里?犹如?黑云压城,透着股波谲诡异的思绪,眉眼浓重如?雾。
当那阴鸷幽深的眼神,落在谷雨脸上时,不自觉眸光一变,好似被轻轻撞了一下,荡起柔情?似水的涟漪来。
他又搂紧了些?,把人整个拢在怀里?,许久才说:“崔乐之的事情?,和云霆有关。”
谢直点头,眸色晦暗道:“是,陛下有所?不知,在此事发生前,他曾找机会,与臣私下聊过。”
云霄挑眉,抬眸看向他,示意他说下去。
谢直道:“那日七夕,飞贼闹出京中大火,直一路追查踪迹,直到发现?他们进了誉王府,于是直便进去搜寻,为避免唐突冒失,直选择独自来誉王身前,亲自向他解释这件事情?。”
谢直思绪翻飞,面前浮现?起当日的场景来。
长安城四?面皆是火光,百姓的哭声,和走水救火声交织在一起,整个七夕节被笼罩在阴影下。
他命令家丁戍守在誉王府邸外,不允许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随后?进到了誉王的卧室。
他召来的伶人见了谢直,赶忙退避三舍,站在门?外处垂眸低首。
谢直看着誉王形容枯槁,好似病得只剩下一具骨架子,心中也微微不忍。
“王爷,臣奉命追查飞贼,如?有冒失之处,还请海涵。”他行礼低头道。
而云霆则幽幽盯着他,炉上的药盅咕噜作?响,好似有人喉间酝酿着什么话语,落在阒然无声的房内,格外恐怖吓人。
正?当谢直以为,他不会回应自己时,却不料云霆开口道:“谢丞相何须如?此焦急,本王也许久未见丞相了,你我何不坐下叙叙旧?”
谢直心里?有点莫名其妙,他回眸一看,见云霆已然支起半个身子,枯瘦白皙的小臂搁出被子,撑在床沿上,发出微微的颤抖。
不过是起身说话,云霆竟然如?此费劲,这让谢直实在心惊。
他转过身来,思忖几?番言辞,随后?道:“王爷想?叙什么旧,臣与王爷似乎并不曾有交集。”
云霆唇边划过一丝几?不可闻的冷笑,远远看着他说:“是,谢丞相只与成事之人有交集,与本王这样的废人败寇,自然看不上眼的。”
谢直觉得这话实在尖酸刻薄,忍不住蹙了蹙眉心,语气沉重道:“王爷是金枝玉叶,何必如?此自轻自贱?直乃一介臣子,所?忠者唯有君王。”
后?面的话,就不必挑明了,谢直心想?,这人形销骨立到了如?斯地步,自己还是别说其他话,以免杀人诛心,徒惹罪孽。
云霆却冷笑,嘲讽道:“金枝玉叶?谢丞相好口才。”
谢直无言,也不欲与他多费口舌,他心里?满是京中的安危,没?有功夫去顾及云霆。
于是他再次行礼,拂袖欲走,云霆又开口道:“谢丞相难道不恨,他这样排挤你,打压你,连同你背后?的氏族,哪一个不是曾经为曦国披肝沥胆的,而今却落得虎落平阳的下场……”
说到这里?,云霆声音忽而微扬,嗓音透着股难以言喻的诡谲,缓声道:“你难道不想?报仇吗?”
谢直浑身一震,有些?惊惧地抬眸看他,脑中警铃大作?,快速稳住了心神。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直不敢有怨怼之心,还请王爷如?直一般,心平气和,才能身体安泰,福寿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