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幔掀开,一碟草绿色的糕饼被?毫不留情地扔了出来。
瓷盘立刻迎风四碎,饼,倒是还在?沙地上骨碌碌滚了两?圈。
随行的亲卫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拿捏不住自家那位小主人?的脾气,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正待探问情况,却听里?头传来一道慢悠悠的年轻男声,冷声道:“拿去给她吃,”他说,“问问她吃不吃得下去。”
而这个“她”,如今在?商队之中,早已不是泛指,而是特指了。
打头那名身材高大的亲卫立刻心领神会,右手成拳、在?左肩微微一碰,应了声“是”,便下马把那四五只饼捡起揣进怀里?,而后重新跳上马背、驱马往商队后方而去。
他一路直奔驮着毛毡和?布匹的骆驼车队。
很快,便找见那队伍最后,身材细弱到、几乎藏在?货物后便隐匿不见的少女?——她满头乌发结作长辫,额间?缀着一颗青松石。一张脸只巴掌大小,近来许是吃得少,愈发瘦得带尖。
这会儿,人?正托着下巴靠在?货物旁。脑袋一点一点、小鸡啄米似的打着盹。
赶车的商人?见他来,原本?哼着小曲的悠闲姿态一瞬不见,慌忙低头向他行礼。
他却压根没有理睬,只从?腰间?抽出长辫,猛地挥向车架。
那少女?顿时惊醒,一个激灵坐直身来:因连月暴晒,长途跋涉,她的脸上皮肤皲裂,已经?被?晒得辨不出本?来颜色,唯独一双眼睛却还清透如初,直愣愣地盯着他看。
却也?只是一瞬功夫——她很快发觉面前人?“来者不善”。
一双鹿眼机灵讨巧地转了几圈,许久,又一脸无辜地看向他。
她结结巴巴问:“怎、么了?”
突厥语的发音显然与她平日里?常用的语言大相径庭。也?因此,她被?掳后、耳濡目染学了这么久,也?不过只会几句基本?的日常用语,以及——
见他沉着脸不答,她脑袋歪了歪,又准确地、清楚地喊出了他的名字:“布兰?”
布兰,也?就是那名亲卫,向她扔来几只颇眼熟的糕饼。
都不用解释,她接到手里?、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是又被?那位娇生惯养的突厥小王子找麻烦了。
没办法,当下想也?不想地把糕饼上沾到的沙子吹开,把饼掰成两?半。
她咬了一口,顾不上牙齿被?沙粒磨得“咯吱咯吱”响,也?装作津津有味地抬头,说:“还不错。只是好像,有点太甜。”
“……”
布兰皱眉,低声道:“他不开心,你?会被?杀。”
也?不知是为了照顾她的语言不通,还是本?来就言简意赅,从?她“认识”他开始,他就是这么说话的。
只不过她活到现在?还都没死,着实白费了他的提醒。
少女?想到这,不由笑了笑,仰头看向面前身披皮裘、半边精壮胸膛都裸露在?外的碧眼青年,说:“我知道。我下次,不会。请你?,帮我解释。”
布兰凝了她一眼,没有应声。
只策马转向,头也?不回地离去。
唯余一阵风沙扑面。
少女?小心翼翼地护好怀中糕饼,望向远方落日,表情渐渐深沉。
*
至黄昏时分?,商队行至一处沙漠驿站修整。
此处距离北疆边境不过两?日脚程,再往前,便是大魏军队的大本?营所在?、亦是主帅樊齐的驻扎之地:定风城。
只是,眼下两?军交战的主阵地已不在?此——三?个月来,大魏军队几乎所向披靡,一扫从?前败绩。不仅赶走了定风城外叫嚣累月的大燕军队,更是一路追击,“痛打落水狗”般,直取早年祖氏在?位时、被?燕人?趁乱占去的雪域八城。
奉命率军追击的,却并非老?将出山的樊齐,而是年纪轻轻,竟势不可当、几次在?战场上杀出一条血路的当朝九皇子,魏弃。
白衣小将手执双剑,背负长弓,战场之上,如浴血而生的战鬼。
所到之处,叫燕人?闻风丧胆,溃不成军。
前线捷报频传,天?子大喜,下令直捣黄龙,重挫燕军士气。大魏朝野上下,更是歌舞升平、欢庆不止——
只可惜,丝竹之声、靡靡之乐,终传不到边疆苦寒之地。上京之喜,北疆之忧,犹若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孩子他爹,就只剩这点干粮了?”
“你?们娘俩吃吧、快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