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就?是沈右监自己堆的?土么?”李畴奇道。
陈澍一愣,虽然?整个身子贴在屋檐之上,却仍旧险些整个人蹿起来,把脸朝向李畴。
“——你怎么知道是她自己堆的?土?”
“发大水当天?,她在衙门?里堆了这一个小土堆。”李畴道,大抵还以为陈澍是在等?着什么,不曾料到她如此大费周章,为的?竟是这一个小土堆,面上不禁有些茫然?,他一面回忆,一面迟疑地开口,“不止我见?到了,那日她在堆这土的?时候,许多官差士兵都?在一旁。你若单单就?为了这一个小土堆这样劳师动众的?……不如早同我说!这土堆里确实什么也不曾有——”
“是沈大人堆时,什么也不曾有,对吧。”陈澍道,“既然?你知道了,那兵士也知道了,当然?刘茂也就?得知了……这偌大的?官府衙门?,每一间房都?有人走动,每一间房都?可能闯进?来人,不止是无数双眼睛在看着,更是无数张嘴、无数对耳朵,无数人在交头?接耳。那刘茂要藏东西,要藏这样一具尸首,怎么可能瞒过这一院子、一城的?人?只有这个土堆……
“人再好奇、再怎么探查,但凡有些良心,也不会龌龊到去掘一个‘衣冠冢’!”
此话一出,李畴还未曾明白?过来,严骥却是当即反应过来了,倒吸一口冷气,接话道:“难不成……灯下黑、灯下黑啊!李茂竟敢把那尸首塞进?土堆里!”
“什么?怎么可能?”李畴方才明白?,从屋檐上撑起一截身子,朝那土堆望去,又被陈澍连扯带拽地拉回了这一侧,这回,哪怕匆忙之间脸颊上上又沾染了些瓦上的?细灰,他也不顾了,回头?过来,面色震惊地朝着二人,道,“似乎真是……这土堆较之那日,似乎是松了一些,也鼓了一些,只是上面摆着些东西……”
“而且那土,较之一旁的?土,颜色要深上几分,明显是又翻过的?新土。”陈澍说完,咬着下唇又想了一会,挠挠头?,道,“只是,我们就?算猜到了刘茂的?伎俩,那土堆也正在面前,触手可及了,却终究没法真正挖开那土,看个清楚明白?——”
“这好说。”严骥笑道,“刘茂既是秘密行事,这院里的?守卫必然?并不知其详情,那只需使个障眼法,调虎离山,只消把刘茂吸引走了,剩下的?守卫,没几个会尽心看守这院落里的?小角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做事,那是轻而易举。”
“什么叫‘障眼法’,什么又叫‘调虎离山’?你别又出什么馊点子。”李畴皱着眉道。
严骥眼珠子一转,还真往李畴这边瞧了一眼,看着他,计上心头?一般,道:“只要能用,你管那点子馊不馊呢?咱们支一个人过去,把刘茂叫出这衙门?,理由?也是现成的?,就?说白?日里去那城外找人时真抓到了,叫他赶紧带人去,晚了恐怕就?跑了——”
“——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李畴道,撑起半边身体,摸着下巴,细细地思量了一番,“不仅能把刘茂引走,能骗他带上不少兵士,且还是个阳谋。哪怕被他识破了,这刘茂,为了自己的?意图,也必然?会先去城外探一探。只是……谁去?”
最后?两个字一落下,那屋檐上的?灰尘仿佛也一同落下了。
三人所攀着的?这个屋檐,是正对着日光,已经日落时分,那漫天?的?晚霞披在这灾后?的?点苍关之上,从那房檐上看去,当真是一派金光,恍若旭日初升一般,人们交谈与远方的?烟火相辉映,满是蓬勃的?生气。李畴摸着他那下巴,又闲适地欣赏了一会,才转头?来看。
没人答话,倒不是他们二人都?不曾听进?入李畴的?话,只是陈澍和严骥二人,都?睁着眼睛,不约而同地噤声,看着李畴。
李畴脸上的?笑意褪去了。
“……你们不会是想让我去吧?”
“难不成,你还想让陈姑娘去趟这道雷吗?”严骥反问。
李畴哑然?,在这万丈的?霞光之中侧头?,和陈澍饱含感情的?圆眼对上了,然?后?看着她缓慢地,期待地朝着他眨了眨眼睛。
——
金贵的?李畴、李大侠如何抛开那张薄脸,面不改色地在这衙门?口扯出弥天?大谎,暂且按下不表。总之这檐上二位,不仅是稳坐钓鱼台,还看了一场好戏,下面李畴那应付刘茂途中时不时飘上来,暗含恼意的?眼神,更是让这份檐上的?宁静显得愈发珍贵。
果如他们所料,刘茂没说几句话,便沉不住气,急冲冲地唤了一堆官衙里的?官差,加上他自己带来守卫的?兵士,一齐往城边奔去。
那原本繁忙得脚不沾地的?官衙,一眨眼,就?走了大半,还留着一两个看门?的?,做事的?,也都?各自有活干,别说注意到那小土堆了,就?是这些人想起来巡察一番,那土堆也在他们的?视野死角当中,一点也瞧不见?。
于?是,陈澍与严骥二人,可谓是一改原先谨慎的?动作,从屋檐上一前一后?地落下,大摇大摆地走到这土堆面前,甚至还随手捞了这院里闲置的?两把铲子。
拂去了表面上的?七八杂物,陈澍又小心翼翼地把沈诘的?那条素布收起来,想了想,就?这么系在了自己的?头?顶,把长?发又紧了紧。
接着,严骥冲她无声地抬抬下巴,她扬了扬眉,也不推辞,先下了第一铲。
这一铲,真给她铲到了东西。
她那膂力自然?不必赘述,也是这不过两日,刘茂又如何埋得深呢?半个铲子还没进?土里,便遇上了阻塞,再也下不去了。
陈澍再轻轻一斜,把大半个铲子的?松软泥土都?稳稳地抬了起来,举重若轻,也不曾发出什么声响,便让这泥土掩埋的?尸首露了出来。
先是那人的?左胸,然?后?慢慢地,一铲接着一铲,他身上的?泥土大都?被陈澍铲去了,整个身体也终于?完整地暴露出来。
身着囚服,躯体扭曲,皮肤泡发,待陈澍终于?小心翼翼地拨开他面上那些淤泥,把这个人从坑里拔出来,还能看见?他身上缠着些许明显是由?洪水冲过留下的?河藻。
陈澍搬到一半,突然?觉得不对劲,抬头?一看,那严骥撑着顺来的?铁铲,就?在一旁干看着,也不吱声,出了神一般盯着这具尸首。她眉头?一皱,一面把手里的?尸体再往上提了提,甩掉一些碍事的?污泥,一面正要开口唤严骥的?名字,便听见?他先开了口。
“等?等?——”严骥说,他已沉默了许久,对于?他这样同陈澍一样急性子的?人来说,这不同寻常的?沉默似乎昭示着什么,只听见?他先是喊了一声,等?陈澍的?动作缓了下来,他却并不接着把话续下去了,呼吸一滞,仿佛又艰难地跨过了一道坎,尔后?吸了一口气,方道,“这人……是我临波府的?人。”
第七十五章
此人?,陈澍是不曾见过的。
严骥来寻何誉的几次,都是?只身前来,哪怕那日,在论剑台的门派比试之中,陈澍偶然得见的那一次,也是?隔着众人?,看不清那些临波府的弟子的面容,自然更不会?记得。
但?严骥,既是?带那些临波府弟子来参与论剑大会的领队人?,就算再?散漫,再?不务正?业,怎么可?能不记得每一个弟子的长相?从陈澍下去的第一铲,他便神情一震,只是?一直默声,直到泥土被陈澍拂去,完整地看过了那人的长相,才敢真正?确定下来。
在洪水到来前,大?部分,不,可?以说?是?所有临波府弟子,原本都随会着严骥连夜出城。
只除了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