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王雁芙也在?后台,正看着徒弟们?收箱笼。刚刚走到这屋里,阿光就和平常似的,立即起身叫了声:“师傅,您忙着呢。”
王雁芙前两天都没理他,今天总算给了些反应。冷着脸看了他半晌,终于把牙关一咬,冲着收拾东西的徒弟们?丢下一句:“赶紧收拾完回去!”门帘子一摔,重?重?踏着步子走开?了。
屋里的气?氛稍稍松了点,但依然算不上轻快。
一个师哥走上两步,叫了声:“鹃儿。”
这位就是?平时住在?他旁边铺位的,身手好,嗓子不行,改做了武丑的。同?吃同?睡,一起长大,可以算得上是?最亲近了。
阿光手里动作一顿。
他拿不准师哥是?要直接骂他,还是?要语重?心长那么责怪一回,总归是?大伙憋了三天,都要和他说些什么吧。
来吧,他只能等着。
师哥面上犹豫再?三,到了他跟前,却拐了两步,从旁边桌上提起茶水壶,倒了碗茶,递过去。
“累了一晚上,先喝点水。”
阿光原本觉得,受了这几天的冷淡,他是?全然不在?意的。可是?茶碗送到跟前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心里一酸,有股子压了很久的委屈突然出了笼,横冲直撞地顶到鼻尖上,眼睛就是?一模糊。稍稍一眨眼,一串泪珠从颊上挂了下来。
这时候脸上的胭脂水粉都还没有卸,若是?污了行头,就当真难办了。他想?也没想?,从桌边拿起一块抹布,托在?了下巴上。
师哥赶紧把水碗放下,扶着他肩膀,低声地问:
“师傅说,你如今主意比她?还大,对你失望。可是?,我自个觉得,你那几句是?刀子嘴,豆腐心。你不是?为自己的名声,而是?想?让师傅早点把钱挣回来,咱们?就不受别人摆布了,是?不是??”
“当然不是?。”阿光板着脸回道。
带着胭脂的泪水,一颗一颗往下掉,把抹布浸得斑斑点点的。他心里坚定了决心,就是?要咬着牙,嘴硬到底。
“师傅她?不知变通,逞强要个虚名儿,为的就是?她?自己干净,没想?过我做徒弟的死活。我就是?不乐意了,跟你们?都没关系。”
师哥不生气?,反是?笑了笑:“行,怎么说都行。”
旁边一个师弟向来伶俐,一看这样,立刻全都懂了:“我去打盆水来,给我师哥卸妆。”
后台气?氛,忽然就恢复到以前那样子。管盔箱和梳头的师兄弟近身来收东西,年纪大的拍拍阿光的肩,年纪小?的也凑过来喊声“师哥辛苦了”,直让阿光无所适从。
惊艳一回,看戏人图个新鲜;惊艳多?回,看戏人倒也习惯。
聚仙楼,虽不复往日的萧条,可是?因为男子戏班的做派,也总被正经看戏的人诟病。
就这么过了两年,平州城里的时局一直还算稳定,比起之前,年景好点。能听戏的茶楼,像拔笋似的竖了起来,梨园一代代新人鹊起。
这两年间,戏迷们?聊起平州城的红角儿时,偶尔也会说起杜红鹃。
“杜红鹃小?时候真是?有灵气?,如今可惜了。”
“男孩儿家?年纪一大,难免的心思浪荡,做派就粉了、腻了,没那个味儿。除了镜儿胡同?喜欢这样式的,别处也不这么唱。”
“果然皮黄戏不该让男孩学,上不了大台面呐……”
这些话?语,说的多?了,就是?长了翅膀的刀箭,扎在?人耳朵里,疼在?人心头。
年关刚过,初春的风还凉,二掌柜在?私下里和王雁芙说起:
“大妹子,你甭管她?们?外边说什么,那都是?虚的。你家?的徒弟,可真是?争气?。去年盘账的时候,我瞧着你们?再?在?聚仙楼待上一阵子,或许不到半年,欠大东家?的这笔钱啊,就能还清了!
“到时候,听老?姐姐的一句劝,想?要好好唱戏,带着孩子们?回沽口吧!别在?平州待着了。这边的人,非富即贵,动动手指头,碾死个人就像碾死蚂蚁。而且我听说啊——”
她?忽然压低了声音,拿手捂着嘴,把身子探了过来。
王雁芙心里一震:“怎么的?”
二掌柜趴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听说,大总统忽然从新衙门不告而别,可能是?逃到外国去了!而且,李大帅又从奉天回来了,如今在?城外扎了营,把她?的主力部队都挪了过来,在?平京城四?面围了个结结实实。你瞧瞧,是?不是?不敢细想??虽说还没什么新的动静,可是?大伙都说,像是?个出大事?的模样!”
这一句接着一句,说得王雁芙心惊肉跳。
“姐姐这消息准?”
“当然准!你道是?我拿这个诳你寻开?心吗?我也编不出来呀!”
“那平州城里,确实像是?要出大事?了。”
“谁说不是?呢!”二掌柜叹口气?,“我可是?刚见着孙子辈啊!就怕遇上动荡!”
王雁芙心里透亮:平州和沽口挨得这么近,若是?打起仗来,那就是?一损俱损。若真有那么一天,老?天不会因为她?回到沽口而放过她?,依然守不住得来不易的平静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