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卫昭嫌弃地打量李十五一眼,脸上意味十分浅白——你怎么这么不求上进?
李十五只好将那日对贺重玉的说辞原封不动地给卫昭转述了一遍,力证此身绝无崇高志向,得到对方恨铁不成钢的目光。
“好罢,若是你哪日回心转意,一定告诉我!”
但李十五却笑而不语,心中腹诽道,您老如此嫉恶如仇,要是知道我的身世,还指不定怎么喊打喊杀呢……其实能终老于山水之间也是个不错的结局,只是他好逸恶劳,不想埋身穷山恶水,再怎么也要寻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所以他得跟主君一道,先把那群在大雍地界上撒野的蕃人赶回他们的老家!
像他这样尴尬的身世,能坚定不移地选择一边,并被这一边信任,真是万幸啊!李十五一边拾级而上,一边想着。
城头风声猎猎,大旗在头顶飘扬,贺重玉抚摸砖石粗糙的纹理,手掌便沾了一层尘灰,就好像远隔千里触碰到洛京战火后的城墙。她想起仍旧安置在床头的那个楠木方匣,隔盖如听恨骨夜哭。
许韧看着贺重玉逐渐虚蒙的眼神,就知道她又在胡思乱想,故意出声道,“我不得不承认,你赌赢了。”
“不是我‘赌赢了’,是我‘赢了’。”
“好好好,你赢了,你洞若观火,足智多谋!”许韧不想跟她抠字眼,她眼中泛起一层明显的忧虑,“一切按你所想,那对过河拆桥的母子夺了桑廷的兵权,呼延敖现在接管了大军,可……”
许韧认真地注视贺重玉眼眸,一字一顿地问,“你能保证,接下来的也如你所想?贺尚书,你不是算无遗漏的神,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这是满城的人命,你真能举重若轻?”
城头守卫的都是许韧带来的女兵,在场的可以说都是贺重玉的自己人,所以她很干脆地说了实话,“我不能。”
一城的人命太重,几乎要压断她的脊梁,不论是一言以覆灭,还是万难而拯救,对她来说都太多艰巨。
“可是你们知道么,有时候决策是需要对方来帮我们完成的。”在众人注视中,贺重玉淡淡道来,“如果棋盘对面的那人是桑廷,我会毫不犹豫完成之前的决定……可是现在我们的对手换成了呼延敖,我有了后悔的机会。”
贺重玉突兀地笑了起来,声音不屑,“他还不配这么多玉石俱焚的性命。”
“可是,我们怎么能知道呼延敖就一定能压过桑廷呢?”秦素月依然忧愁,“罢兵夺权这一招,她能忍?再怎么说也是执掌一国兵马的元帅,她真肯甘心?我看她也不像傻子罢?”
对于这个问题,贺重玉与许韧相视一笑。
“月牙姐,你多虑了,”贺重玉笑得讽刺,“岂不闻,越是昏君身边越有死心塌地的忠臣良将啊。”
“嘶——”秦素月一个大吸气,惊愕地看着口出暴言的贺重玉,目光上下扫视。不禁心中嘀咕道,你是指你自己和现在的新帝么?不怪她想岔,起码在她看来,屡次逃跑未遂的天子确实担得起这一句“昏君”的称谓。
“天底下还真有这么傻的人啊?”秦素月喃喃自语。
可不是么,这样的傻子在中原上下几百年里能塞满脚下的宁州城。
“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贺重玉讲述起桑廷的发迹经历,她突然中断,转身问他们,“你们难道没发觉什么异常?”
“与我相比,桑廷如何?”贺重玉这一句不是自吹自擂的话。
身后的李十五突然插嘴,“我觉得她不如主君远矣。”
三人均回望,而贺重玉更是笑问,“何以见得?”
“这还不简单,有人好办事呗!男男相亲,女女相亲,天底下就是这个硬道理,人总是更倚重自己的同类。”李十五说完,又笑着添了一句促狭话,“两位妹子就是咱们主君的铁杆心腹,比我这个小小护卫可神气多喽!”
他是玩笑话,但秦素月和许韧却听在了心里,此时贺重玉接着说道,“桑廷自先王始便受重用,可即使在她如日中天的时候,依旧没能能光明正大地提拔如她一样的女子,甚至只是奴隶,不分男女……”
“这说明,她是一个绝无仅有的特例!”秦素月恍然大悟。
是特例,就有针对,和与之而来数不清的嫉妒与暗害,她战功赫赫,可所有人只当是为王者的偏私,他们发自内心地认为——桑廷不配!
而桑廷被所谓的“忠”蒙蔽了心胸,她真的做了所有人希望的、标榜的那个“孤臣”。先王一死,她头顶的保护伞就彻底倾垮。
呼延敖在等楼宿的死讯,只要其死讯一至,就是桑廷丧命之时!
不能小看女人的嫉妒心啊,他冷笑。他就是不服,区区一介养马奴,何以能踩在他们一众贵胄头顶,先王不公!可是先王还是太短视,若他废黜楼氏王后,改立桑廷,她又岂会在先王驾崩后被排挤到这个地步!
“如今我南洛优势尽显,那马奴儿已经没用了!”呼延敖哈哈大笑。
亲卫掀开帐帘,神色犹豫,而呼延敖迫不及待地问,“是有消息了?”
“是。”亲卫低着头,不敢觑呼延将军的脸色。
“他们得手了?”呼延敖性子急,走下座位,抓住亲卫的肩膀。
亲卫抬头,面如死灰,“将军!他们死了!”连尸体都被吊上宁州城头示众啊!
“啊!”呼延敖暴吼,抬脚踹翻了帐内所有的桌案、椅子,文书散乱一地。
他突然回头,神色狰狞,声音低沉地笑,“我本来还想慢慢熬死你们,现在看来,全然不必,既然这么想死,本将军不妨成全你们……攻城!即刻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