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直到秋收后,都是风平浪静。 今年也还算是风调雨顺,姑苏一地,粮食大收,赋税钱谷交齐,对于四爷而言,这一年中最重要的差事就算是完成了。 过了中秋,天渐冷,桐桐在院子里摇桂花,收起来做糕点之用。 银翘问说:“郡主,有鲜甜的藕儿,才挖出来了……” “这个好!”桐桐叫人:“送一车来,做藕粉。” 藕洗干净后,白白胖胖的,她又想吃莲藕糕,需得蒸糯米,想了想又喊人:“把家里送来的枣泡上……” 将枣核去掉,塞上糯米,蒸出来淋上桂花糖,也是一道美味。 后衙里都是她欢快的声音,前衙此刻却气氛凝重。平安州连着三年遭遇旱灾,有流民闹事,朝廷征调粮草,以备应急之用。 四爷将征调令放在一边:小户百姓哪有余粮?小地主之家,尚且也只是温饱,需得勤俭非常才能供养一个读书郎。 真正的巨富乃是士绅大官,宰了上一两个,抄了家就足够办大事了。 而且,这是一举两得的事呀! 这次,他没给皇上上密折,而是给四王写信。在信中他也只谈日常,诸如与郡主出去玩耍,看到小童在水渠边挖小沟引水。大河磅礴,小渠小沟便满满当当;大河干涸,小渠小河自然就干了。倒是许多深水沟还是有水,鱼虾全在其中,往往守住这样的水沟,便能有大收获。 信写完了,可这封信还没寄出去,就听到消息,有钦差下江南,亲自督办粮草。 贾雨村说四爷:“金通判,此次钦差为四王。粮草之事,迫在眉睫!此事若耽搁,必为重罪。” 是啊!事有轻重缓解。 他回去之后,将之前写的信焚了,又重新写了一封:朝廷没钱,百姓有粮但不能无偿征收,或者打着将来抵税的名号先征调,这不可行。 如此做,就怕平安州的事还没落下,江南又得起乱子。 四王接到信的时候沉吟了一瞬,焉能不知这个道理,只是从哪变出这些银子来。 户部的账目不敢细看,竟是外债极多。有些老账目可追朔到三十年前。 那而今怎么办呢? 四王先见王子腾,你们征调不来粮食,那就拿银子来。 王子腾从哪里来的银子? 四爷在转圈圈,这事很难办:“按说,江南富商无数,该是有家资,足以借贷。但是,包括盐商在内,生意要做,官府要吃大头,他们手中的利益是被吃了的。本来心中就存着怨气,贪官剥一层,朝廷还要剥一层,拿不出钱来事小,引起民愤事大。” 桐桐嘴里的枣子糯米都不香了,她放下米糕,喝了一口水,这才道:“其实,这事要办也不难。” 不难在哪? 桐桐抬起眼睑:“叫人放出消息,朝廷急着用银子,而今要查水利。” 四爷:“……” “水利每年耗费朝廷巨额资金,这里面贪了多少,大头在谁的手里,咱心里都是心知肚明。贪污得来的,一半太子吃了,剩下的一半中的一半,甄家吃了,其余的才被大大小小的经受者瓜分了。” 桐桐就说:“四王只要摆出这个阵仗,太子就会以为四王是有意害他!在朝廷的紧要关头,捅出水利贪污案,这对有多少人对太子失望?太子为了不将此事掀开,必然先得帮四王将眼前的事应付过去,省的他在水利上纠缠。” 四爷:“……” 桐桐看他:“不对?” 四爷:“……”对是对的,但是:“这就意味着四王要站在太子的对立面,你问过四王是否愿意吗?” “这等大事面前,他若过于爱惜自身羽毛……”那他也不是个合适的人选。 四爷认真的看桐桐,而后便笑了:“对的!大事当前,他若爱惜羽毛胜过天下,太在意褒贬,确实不合适。” 于是,四爷送了信去,只两个字:水利! 水利牵扯江南三省,且几乎每年都有大量的投入。 四王扫了这两个字一眼,然后快速的合上。用尽了最大的力气攥着信纸,而后缓缓的展开,看了再看,再喊亲随:“听闻江南亦有灾情,本王打算去看看水利……为何年年修年年泛滥……” 是! 甄应嘉接到消息,心里咯噔了一下,四王这是要接着这个机会,朝太子发难! 他八百里加急先送消息给东宫,而后召见下属,商议此事该怎么办。 卢宝昌就道:“商户!整治几个大商户,能筹集一些来。” 甄应嘉摇头:“变卖产业需要时间,而今朝廷急需现银和随时能起运的粮食。” 总督于海靠在椅背上,“此事不能大动干戈,否则,必回惹下大乱子。” 卢宝昌问说:“难不成吃进去的,还得吐出来了。” 于海没言语:吃的人多了,不是谁都需得往出吐的。 甄应嘉有些明白了:在江南置地者,多是勋贵。 他们人在京城,可田亩皆在祖籍。譬如荣宁两府,修堤坝如何绕的开他们的庄子?修个水利,需得给他们银钱。他们拿了银钱,用庄子上的佃户修了就是了。每年从中都可获利一抿子。 而今嘛,事到临头,就得他们拿银钱出来。 于海便笑了:“王子腾若是不拿银钱出来,岂不更可乐?” 这事得急办,飞鸽传书送信出去。 贾家收到信在三天之后了,贾政看了一眼,便叫人给王夫人送去了:“告诉太太,将此事半了。” 王夫人拿到手里一瞧,足足三十万两!哪里还有这么些银钱? 她叫了王熙凤来,王熙凤靠在边上:“这是哪门子王法?给朝廷立了功了,做了朝廷的官,朝廷不说养着功臣、官员,倒是叫功臣官员反养着朝廷!这可当真是笑话了。” 王夫人转着佛珠,问说:“当如何?” “做不过是老家那些庄子田亩,着人当了,拿了钱好给朝廷尽忠去!” 正说着呢,周瑞家进来了:“太太,二奶奶,史家来人了,求见老太太。” 王熙凤嗤的一笑:“瞧瞧!瞧瞧!史家那日子拿什么跟咱们比?咱们尚且艰难,史家只怕得扫了地缝凑这笔银钱。” 王夫人看她:“不要耍嘴,还不知你叔叔如何应承呢?” “叔叔坐镇江南,没的管事之人还得掏这笔银子。” “甄家的意思……”又是东宫的意思,谁能逃? 娘儿们正说话呢,薛姨妈过来了,一来便抹眼泪,跟姐姐和侄女说薛家的难处:“……竟是现拿一百万两,此事才作罢。” 王熙凤垂下眼睑,嘴角露出几分讥诮来:薛家并无那般大的脸面,百万也得拿呐。 这么一比,好似三十万两也不算什么了。 谁家都不敢耽搁,宁国府那边还有五十万两,而今一个个的乖乖的,星夜兼程的,将银钱给送去。 这银钱说凑也就凑起来了,壹仟多万两银子,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 四王将账目呈到御前:“……儿臣交差。” 皇上翻了翻账本:“金镇给你出的主意?” 四王沉默,没答这个话。 皇上便笑了:“你们倒是大胆,一个敢出这样的计谋,一个竟真敢去办。”从臣下库房里掏银子,还真就给薅下这么些来。 四王抬起头:“儿臣自知有罪,请闭门思过。” 皇上‘嗯’了一声,“去吧!舟车劳顿,朕派太医给你,去歇着吧。” 四王告退,慢慢的出去了。 皇上看着御案上厚厚的一摞子奏折,一半是弹劾老四的,一半是弹劾金镇的。他抬起手,将这些奏折全拂了下去,御书房里发出巨大的响声。 伺候的人尽皆跪下,无人敢发出声音。 东宫内,太子闭眼坐着:“为何要逼迫孤至此!为何要逼迫孤至此!” 书房内空无一人,只有他的喃喃之声。 良久,他睁开眼,起身去了正院。 太子妃大门紧闭,休养身体。除非有召见,否则绝不露面。 太监叫开了正院的门,太子妃正拿着剪刀剪菊花,虽不至于身康体健,但瞧着也是面色红润。 夫妻俩默默的对视,太子径直往内堂去,太子妃将剪刀放下,垂下眼睑,将剪刀放到托盘里,这才跟着往里面去了。 夫妻俩同在东宫,可一年之内见的面屈指可数,除非大宴席,否则绝不碰面。至于说的话……在外面面前演演戏,相互配合还是可以的,但私下里,一句话也未曾说过。 而今,夫妻相对而坐,竟是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太子不搭言,太子妃就能一言不发。 面对这样的太子妃,太子悠悠的叹了一声:“你并非一个合格的太子妃。” 太子妃抬起眼睑:“因为无子嗣?东宫庶子庶女不少。” “折了多少,成了多少,你可算过?” 太子妃不言语了。 “你看着她们争斗不是错,你不辖制她们争斗不是错,但你挑动她们相互争斗,以至于子嗣过半折损,这就是你的错!”太子看着太子妃,“孤未害你,但孤也未曾帮你。你若无辜,那那些孩子岂不是更无辜?冤冤相报,这便是你这个太子妃管辖下的东宫后院。” 太子妃:“……”她微微抬起头,看向对方:“殿下此来,是跟臣妾算旧账的?” “你不辩解?” “辩什么?”太子妃看向太子:“身为男人,你要是能平衡后院,叫她们心甘情愿为你安安分分,那你就纳进来!若是不能,那就消消停停的安分过日子。 臣妾的太子妃之位,是因为臣妾的父亲当用,并不是因为太子爱慕于臣妾,臣妾才成为太子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