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多了人气儿,不像机器人了。
陈方旬对蹊水镇的印象不算太好,他最挣扎苦痛的岁月都在这座沿海的偏远小城中,混合进潮湿的梅雨季,只留下阴暗、无法被晾干的雨痕。
但小镇上总有为他撑开一把伞的人,于是那些雨痕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晒成了皱痕。
尽管发皱,但总归已经干透。
这也让他在回到蹊水镇后,心情也能好点。
他勾了勾唇角:“我也没真准备活成机器人。”
紧绷是他生活的常态,可机器都需要检修,更何况人。
“也对。”齐元霜的笑容在见到他后就没有掉下来过,他站在台阶边缘故意摇摇晃晃,很是幼稚,“不过你回老家就是回来做饭吗?”
“朋友孩子满月摆酒,刚好会做点饭,进后厨帮个忙。”陈方旬抬手随意指了指身后的店铺,王志城的声音就从里头传了出来。
“方旬,你躲这儿干嘛呢!去吃饭啊!”王志城热得满头大汗,趿拉着拖鞋走到陈方旬身后,瞧见他面前的齐元霜时,惊讶道:“这人谁,你认识?”
陈方旬看着齐元霜略带期待的眼神,有些好笑道:“我朋友。”
王志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朋友来不早说!”
他一把勾住齐元霜的肩膀,把人捞进店铺里头:“方旬的朋友就是我朋友,都是兄弟,刚好我女儿满月,进来吃个酒!”
齐元霜被一只粗壮的胳膊逮住,脸上很难得多了不知所措,有些慌乱地看着陈方旬,试图向他求助:“那个,我——”
“城哥都叫你了,不用和他客气。”陈方旬摘掉身上的围裙,重新锁上店铺大门,单手抓着围裙和他们一起进了后院吃饭。
齐元霜被王志城捉进后院,硬生生按在了餐桌前,徐慧端着菜出来时,疑惑问丈夫:“这位是?”
王志城接过她手里的硬菜,朝陈方旬努努嘴:“方旬朋友,来旅游的,这刚好碰面,就叫进来一起吃了!”
徐慧了解原委,笑着招呼道:“不要客气,就当自己家,好好吃一顿啊。”
齐元霜也不当鹈鹕了,鹌鹑似的朝徐慧王志城笑笑:“还要谢谢你们招待。”
他格外局促坐在形形色色的大汉中间,格外文气。
这副模样其实很少见,齐医生从小到大都是鹈鹕刺头性格,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模样,路过的狗都能让他叨两句,如今坐在餐桌前,一点声儿都不敢吱。
“不用那么紧张,老陈朋友就是我们朋友,不用客气啊!”有人朝他喊道。
他们这一桌都是王志城之前讨债时认下的兄弟,这几年大多都收手不干,做点小营生,不少还成家了,和陈方旬还算关系熟稔。
陈方旬是他们这帮里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他快开学时,这帮人各自出了笔钱,零零散散凑出三千块,让王志城交给他,让他好好读书。
好不容易有机会走出小镇,大家都不想见他因钱苦恼。三千块不算多,他们也凑不出来更多,但总归是好的期许。
“来者皆是客,胆子大点。”陈方旬随手将一瓶果汁放在齐元霜手边,紧跟着落座,齐元霜小声问他:“这算蹭席吧?我份子钱都没给。”
陈方旬沉思道:“你算是我带进来,份子钱算我头上。”
“之前说要请你吃饭,刚好,今天就有个机会。”他把塑封的碗筷拆开包装,端来开水消毒后才放在齐元霜面前。
齐元霜转过头看他,笑得很无奈:“那还真是赶巧。”
他原本以为他们之间的第一顿饭会是在珩京的某家私房菜馆,或是某家西餐厅内,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别人。
却没想到第一顿饭会在蹊水镇一家烧烤店的后院中,还是老板女儿的满月酒。
齐元霜拿起筷子,没由来的觉得很开心。
这样似乎才是最合适的第一顿饭。
“老陈,你现在工作怎么样?”有人拿起子开了瓶啤酒,直接放在转盘上转给陈方旬,陈方旬拿下那瓶啤酒,笑道:“老样子,除了累。”
“上班哪有不累的?”那人笑道,“我记得你在珩京买房子了吧?我妈整天搁我面前念叨你,说就没见过比你更聪明的!”
“你要是赶紧成家,李姨也不会一直念叨我。”陈方旬瞥了眼齐元霜空空荡荡的碗,拿公筷往他碗里夹了块红烧蹄髈,面上还是带着笑回应友人的话。
来者皆是客,好好招待这件事他记得很清楚。
齐元霜也就局促那一阵,安静听一桌子人扯着嗓胡天说地,没过多久就能混在其中,连方言口音都能以假乱真。
陈方旬话不多,有人问就接着话往下聊,没人开腔,也不起话头。
他偏过头,对齐元霜说道:“小齐医生,看不出来你语言天赋还挺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