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从座位上起来,垂着头,慢慢朝下走着,眼神盯着脚下刻着漂亮花纹的地砖,说道:“尤其是海拉逊啊,这段时间忙于赈灾的事情,为朕分了大忧。”
海拉逊脸上的得意一闪而过,谦逊道:“那都是奴才分内的事情,噶禄也帮了不少的忙,再说,听到那些灾民的事情,奴才只恨不得不能亲身前往帮忙……”
说着,竟然还眼眶微红,用袖子擦了擦。
康熙瞧着他这惺惺作态的样子就一阵恶心,他道:“如何帮忙?像你之前去坍塌的宫殿帮忙那次?”
海拉逊一时间没有想到康熙说的是什么,噶禄却是知道了,地动的那天,太子爷在乾清宫外处理小内阁的事情,当时海拉逊姗姗来迟,借口自己亲自探查了坍塌的宫殿。
瞧着皇上这个意思,是已经知道他当时作假了,现在揭露这件事,是不是证明自己的计谋成功了呢?
噶禄想着,把脑袋扎得更低了,难怪皇上现在还没有让他们起身回话呢,估计是要秋后算账了吧,他的余光和吐巴对视个正着,两人顿时心领神会,一副老神在在挨训的模样。
海拉逊虽然第一时间没有想起来,但是很快也清楚皇上在说什么,他当然知道自己当时的言行漏洞百出,但是皇上当时没有追究,他便以为已经揭过去了,如今旧事重提却是为哪桩?
“皇上开玩笑了,若真是到了那处,奴才定然第一个冲锋在前。”海拉逊企图缓和一下这氛围,他自认为最近没有做什么让皇上心烦的事情,张德海被抓,是铁定不会供出来上线,而且就算供出来又如何,那些都是马前卒,弃了即可,到头来,他还是内务府的大总管,管着皇家里里外外的所有。
“你觉得朕在开玩笑?”康熙反问道,一双眼睛盯着海拉逊,目光黑沉沉,却又带着帝王的威仪和精干。
一下子便让海拉逊话卡在喉咙,“这……”
“海拉逊啊,你也是内务府的老人了,朕给你个机会,你若是坦白了,朕便从轻发落,你好好想想吧。”康熙说着背着手又回到了座位上。
在场之中,只有飞扬武惊诧地抬起头,飞快地瞧了一眼,又赶紧缩回脑袋,这他娘的是自己能听的吗?会不会听完就没命了?
现场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后爆出海拉逊的惊呼,“皇上,奴才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呢,奴才对您的忠心日月可鉴,您可别听信了谗言啊……”
康熙没有阻止他,让他悲鸣哭喊,看他到底能说出个什么来。
在这一屋人的注视下,当然还是康熙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海拉逊嚎了两声就偃旗息鼓,反复叫着冤屈。
“先前你提议说修园子,说是大清国国力强盛的体现,说得朕是心动不已,朕想让天下看看,咱们是这天下名正言顺的主子。”康熙伸手拍了拍龙头扶手,痛心疾首道,“但是朕错了。”
海拉逊莫名地有点委屈,这话可不是他提起的,明明是朝中的大臣,对,就是工部提出来的,是他们在户部杀人的眼神中出的头,自己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他委屈,但是他不敢说。
“朕以为你是为了大清着想……”康熙顿了顿,偏过头,看向海拉逊,“但事实上,你是为了你自己,前年,你们都说修园子,朕同意了,到了如今,这园子还没建成,你的钱袋子倒是鼓起来了。”
“皇上,奴才冤枉啊。”海拉逊没想到皇上会知道这个,顿时就慌了神。
“冤枉?”康熙对着梁九功挥挥手。
梁九功立马从身后的奴才手中接过托盘,摆在海拉逊的面前。
“那你说说这两年你都快买下半个胡同的银子是哪里来的?”康熙哼笑道,带着一丝冷意的嘲讽。
“这……”海拉逊一看到梁九功放在面前的东西就傻眼了,他拿起来胡乱地翻了几张,这是地契,是他这几年交易往来的地契,除了他名下的房契,还有一些是挂在族人名下商铺地契,有他自己买的,当然也有别人孝敬的,“这是……这是奴才族中之人赚的……”
康熙呵了一声,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做什么买卖赚的?本钱何来?息钱几何?说来让大家听听,也跟着沾沾光。”
海拉逊一时间语滞,他并非说不出,如今最赚钱的当然是人参、皮毛那些东西,但是那都是皇上的私产,他哪里敢说自己在其中分了杯羹?
只要说了,皇上肯定会问如何伸勺,什么样的勺子,铜的,木的,都会掏得一干二净。
“皇上,是奴才一时糊涂啊,奴才心有贪念,才做下此等糊涂的事情,皇上就饶了奴才这次,奴才定然将所有赃款如数奉还,甘愿领一切责罚。”海拉逊磕头认罪。
这是一招以退为进的法子,换作常日,倒是好使,可是如今康熙铁了心想查,这两句求饶很难打动他。
康熙掀了掀眼皮,看向梁九功,梁九功立马会意,对着身后的奴才立马叮嘱了两句,两个奴才立马将放在角落的两个箱子依次抬上前。
沉重的木箱落地,连着海拉逊的心也跟着震了一下,他看向皇上,不明白这是何意。
“打开来看看。”这话是对海拉逊说的。
海拉逊膝行上前,揭开了箱子,一股子墨水的臭味和书页的霉味扑面而来,里面赫然码着是一本本账册,心中那股不好的预感令他越发地慌乱,随便拿起一本翻看了两页,心中一凉,赶忙又拿起了另一本册子,也翻了几页,不过看了几本,他便委顿在地,神色恍惚。
完了,这下子全完了。
康熙又看向一直充当背景板的内务府其他人,冷笑着道:“你们也看看吧。”
其实噶禄和吐巴都清楚那是什么,但还是装模作样地上前翻看着,只有飞扬武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东西,他翻了一会,就看出了问题,又看了另外几本,迟疑道:“怎么负责这些采买的都是同一个人?王惠民?”
“你的也是吗?我这也是。”噶禄立马顺着他的话说道。
其他的人也纷纷认可了这件事。
一箱子的账本都是王惠民负责的采买,其中要是没有猫腻,他们能把头搁在这里,众人看看手中的账本,又看看几乎是失去了所有力气瘫痪在地的海拉逊,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康熙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