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先赏他一棍,以偿囚我之仇。”
……
两日之期转瞬即逝,乔眉其实没什么物什值得收裹的,惟有自小伴她长大的箜篌,以及在她以“乐”名声大噪时,陈妈妈为她敦请斫琴师以上乘的胡杨木雕凿而成的嵌银丝箜篌。
柳如棠已遣人将她昨日拾掇齐整的行囊扛上马车,包括祝好托人送来的各色赠别礼,独独眼前的两架箜篌乔眉不知如何取舍。
她前思后想,下定心遣人将陈妈妈所赠的嵌银丝箜篌送至百花楼予玉沙,哪怕她无心试习箜篌,来日若逢难处,或可以此换个周转金,只盼玉沙得以及早离开那等风色之地。
乔眉怀抱有些脱漆、却整整承载她十余年艰劳与苦乐的箜篌步出阁楼,甫一行外,遂见母亲叉着腰立在车舆一侧,正与陆珏絮絮聒聒地说些什么。
母女二人依偎在一处哭眼擦泪了好半晌,陆珏眼见时辰真的不早了,只好出言催促。
直至乔眉入轿,仍是不舍将卷起的帷幔放下,她儿时被牙婆兜卖至淮城,对于此地,乔眉说不上喜欢,只因母亲与友人尽居此地,是以,淮城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她的家。
随马儿一声嘶鸣彻响,车轮轱辘启行,柳如棠徒步追出好远,声泪俱下。
玉沙合抱嵌银丝箜篌独自立在百花楼的窗廊处,她将此景尽收眼底,亲情于她而言,已经太过渺远,脑际一晃而过的族亲五官已遭岁月磨平。
长风将乔眉所乘车舆的帷幔吹落,玉沙才敢于光明正大地将视线烙在愈行愈远的马车上。
倏地,一枚两指长的赤金小牌阻绝了她的视线,玉沙的女使柳儿解释道:“此物是陆珏公子差使下人送予娘子的,除此之外,陆珏公子……只字未言。”
玉沙接过端详,但见其上雕镌着形似家徽的兽纹,此物当然不是一块普通的金条。
她的视线横越茫茫行人,稳稳地落在身骑玄马的少年身上。
真是滥情。
……
萦满药味的室内,祝好侧望圆案上压着的喜帖失神,上月拜请她绣嫁衣的李沅双亲将在明日举婚仪。
祝好今日依旧没什么胃口,好在精气神较之前日有所好转,她掀开被褥,手撑榻沿借力站起。许是卧床已久,祝好的下肢宛若遇春将化的冰凌逐渐自僵直回暖,她已近半月不曾下地,只得沿屋扶着桌椅柜台练习举步,岂料方行两步已是呛咳连连。
她只得半卧在美人椅上,祝好垂手自矮橱抽出一本账册来看,才扫没几眼,脑际却频频传来抽痛,直教她无从凝神,甚至双眼也在渐渐模糊,她内心的最后一道防线在此刻彻底坍塌,莹白的泪珠自眼角滚落。
随之而来的,是比将才更加猛烈的咳疾,仿若要将心肺呕出才肯罢休,如今的她,浑身的气力尽被抽干,就连步回榻上的余力也无。
祝好知道,乔眉今日启行,她亦遣人备好了佳礼送往,亦自医属的口中获悉,正是乔姑娘托陆珏公子命他们前来祝宅为她诊治。乔眉昨夜也来过,她一再宽慰祝好,与她言明,此次上京,尽为全她自己的夙愿,绝非以此与陆珏做交易,教祝好切莫自疚伤怀。
还说,她的母亲柳如棠平素口直心快了些,若是偶生龃龉,还望她多多担待。
担待?祝好笑了,合该是托她们一家子担待她才是……如今她病成这副模样,衣楼诸事皆压在柳如棠的肩上,她此番重病,拖了不少人的后腿。
祝好原想着今日亲自为乔眉送行,而今她的这副残躯是无法如愿了。
就在这时,房门霍然敞开,又是他。
宋携青顺手将她抱起,她偎在他的怀里,整间内室净是连熏香都掩盖不住的药腥气,唯有他怀里弥散着好闻的甘松香。
他为祝好盖好被辱,掖整被角,一言不发地退出里屋。
除却妙理入屋喂她服药,祝好起了片刻,除此之外,及至夜来,她都睁着一双空洞的眼,一动不动地侧卧榻间冥思。
殊不知乔眉行至何处了。
直至日月将更,祝好总算生了几分困意,她两眼欲阖之际,喉内却似横遭万蚁啃食般刺痒难耐。
不绝的咳声传及院外,宋携青指尖凝集浅光,他将其弹出,一点荧光拖拽出流萤般的尾羽,它自紧掩的小窗飞入,顷刻间,咳音骤止,只自内断断续续地游来闲谈之声。
“我的小字唤作阿吟,至于名姓……我忘却啦,翩翩,我在阳世东飘西泊百年,独独记着要回家,以及……我有一个甚是厌恶我的兄长,还有,不惜以五千精兵追逼我的夫君,而我,正是遭他所害。”
她的语调分明轻快,祝好却不由品出几许怆然,她不愿揭其疮疤,话锋一转道:“其余的游魂呢?前些日,我记得瞧见了好几只蝶影呢。”
枕前的银蝶随烛火跃动,“被你家夫君吓跑了……”
祝好抿抿干燥的唇,“阿吟不怕他?”
“总觉得……他也没什么好怕的。”
换言之,倒令她有些熟悉。
银蝶在将尽的薄月与烛照下起舞,祝好问她:“阿吟的家在何处?打算何时起行?”
银蝶闻言,兴奋地振翅,“我的家乡在繁盛的瀛都,奈何沙荒将临,我徒行百年,尽遭沙荒卷得行不知往。翩翩尚不知沙荒是何物吧?此沙荒非彼沙荒,而是自冥府刮来阳世的尘烟,只对魂魄有影响,更非凡人能视,破解之法,便是暂栖满盈灵气之家,翩翩的家就方方好,大抵是因有人神坐镇。”
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