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在打量着筵席上的陈国世子,看他是否为了江山舍弃美人,两座城池,换谁都心动啊。
谢律一臂在桌下,握住了卿卿的手,拇指压在她的虎口,揉捏着,卿卿一怔,看他目视前方,淡漠地笑言:“使君也醉了么。”
方既白朗声笑道:“谢世子,方某很清醒,霸州和雾州毗连大江,位于渝国与陈国边界两端,陈魏之争持续多年,已经为了两座城池争得头破血流,如今我有权代理我大魏天下,将两座城池在盟约中划给陈国。陈国有了霸、雾两州,再连通燕岭关,进可抵魏,退可扼渝,如虎添翼,军事上将会再上层楼,世子考虑清楚,何乐而不为?”
谢律淡淡道:“使君谬矣。”
方既白侧过耳:“噢?愿闻其详。”
卿卿心里没有底气,不知道谢律会说什么。
正当她紧张兮兮,等待着谢律说话时,她感觉到握住自己小手的大掌紧了几分,然而也就在这个时候,一碗漂浮着层油腥的荷叶鸡汤,不偏不倚地洒在了谢律的一幅衣角,连同他胸口的晴山蓝盖竹枝隐纹的衣襟也被油水所污。
谢律偏头,扯了扯自己湿淋淋的一幅袖口,那身旁坏事的婢女吓得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将汤水放落,直叩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谢律低声道:“国宴之上,手抖成这个样子,谁遣你上来的?”
语气殊无责怪,甚至有些迂回的温柔,那婢女却吓得愈加不成样子,娇躯抖得厉害,话都说不清楚了,只得更加卖力地磕头求饶。
不过是一身裳服罢了,谢律压下眉,松开了握住卿卿小手的手,直身站起。
他前襟上都是油汤,兀自滴水,方既白、朱友容等人都瞧着,一个看起来是稳操胜券,一个看起来好整以暇,不过是凑热闹罢了,谢律一嗤,谦而不卑地道:“礼服已污,在下更衣去了。”
卿卿试图拽住谢律的袖口,别走,这个时候,不要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她害怕……
她不知道谢律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好像是不想把她交出去,可是两座城池,谁能不动心?他动心了么?
那袖摆从卿卿的手里溜走,她到底是没有握住,眼睁睁看着谢律消失在了柳树之后。
萧子胥瞳眸微闪,不动神色地垂眉吹凉了掌中的热烫,品尝着鸡汤的鲜美。
方既白等人看着谢律走远,这时,朱友容也自觉地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书生倾斜身体,好奇地询问:“相公,那谢律是借机尿遁,还是真的更衣去了?”
方既白折扇敲在他手腕骨上,“等。”
今日是三国宴会,谢律是主人,他总不会将一行人都撂下不给个说法就离开。
方既白和书生都有耐心可以等,然而卿卿却再也等不下去,焦灼地等待着谢律回来,可是他人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了,仍未归来,卿卿望向高台之上的韶音公主,近乎求救一般地,盼着公主发一句话,将谢律带回,可是公主只是自顾吃茶,与身旁之人谈笑,若无所觉。
一盆冷水浇落下来,卿卿突然明白,是的,她自己的去留,被送出,或者被留下,都是她一个人的事,韶音公主不会觉得与自己有关,更不会为此挂怀。说不定公主更觉得,用区区一个陈国贫门户,就能换得两座城池,这是何等划算的一桩买卖,说定公主会盼着,卿卿牺牲自己来为国家立功。
卿卿如坐针毡,再也无法心平气和地坐等谢律的消息,她起身朝着谢律消失的老柳树的方向跑了出去。
这一带树木繁茂,虽然到了冬季,然而古松怪柏依然岁寒不凋,苍劲挺立,一捧捧乳白的雪细细密密地压在针叶攒簇的枝头,地面上的枯枝败叶、萧条草木,沿着曲径蜿蜒向远,宛如迷宫一样,卿卿走了进来,在一片白茫茫中失了方向,脑袋好像天旋地转。
她似一只没头苍蝇,跌跌撞撞地往里闯,遇到送餐水的婢女,卿卿就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的浮木一样,“世子呢?你知不知道?”
送餐去的婢女摇摇头,表示不知,便走了。
谁也感受不到卿卿此刻的彷徨和无助,她就像已经被架在权衡上的货物,等待着对面的砝码加够,她就会被以合适的“价格”出售,就像那一匹匹夹缬一样。
晕头转向间,卿卿终于在回来的路上,看到了谢律徒步而行的身影。
她热泪盈眶,狂喜地向他奔去,双臂紧紧搂住了谢律的身体:“修严!”
她必须确认,她不是一件货物,不会被他送出去。
卿卿哆嗦着嗓,下巴抵在他的胸口,仰面看他:“修……修严,你不会答应方既白的条件的,对吗?”
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试探:“我,我不想跟着别人走,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只喜欢你一个人,求你了,不要把我送出去,好不好?”
谢律垂眸看向她,神情温和。
卿卿等不到一个肯定的答复,她焦躁不已,轻轻地晃动起谢律的胳膊,就像撒娇一般,低声哀求:“修严,我求你了,我不要离开你……”
就像上次拒绝谢铁笛一样,拒绝方既白好么?
两座城池很重要,可是她,她是他的妻啊,他答应过的,允诺过的,他怎么能把自己的妻送给别人?
“修严,我是你的妻,对吗?”
谢律抽出被卿卿拽住的手臂,她惶恐地要去扯他的衣袖,谢律冰凉的手掌抚在卿卿泪痕凌乱的小脸上,半晌,他低低道:“卿卿,乖。”
卿卿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