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放榜那日,我通读所有考生姓名,在最后一行看到了方知瑜的名字。来参加琼林宴的方知瑜与参加殿试的是同一人,我曾在席间同他交谈,他言说当时他身体不适,发挥欠佳,故而得此成绩。”
在科考中,殿试这一环节不会淘汰考生,所有的应试者都将一齐参与排名。可以这么说,一个人若是通过会试,那么他做官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所以,如果柳玉成真是替方知瑜前去考试,帮到这一步也算是功成身退。
孟允抒听完萧睿言的叙述,除过对陈修远一案作出新猜想以外,同时在心底感叹萧睿言实在狡猾。
在他发现有两个方知瑜时,就应当意识到矛盾所在,但他却一直默不作声,直至今日借着许昭查案的东风才出来揭发。
他这是在避免成为那个引人注目的出头鸟。
孟允抒半是打趣半是内涵地说:“你真是好记性,这么久了居然还记得柳玉成的样貌。”
萧睿言反而夸赞她道:“那是因为孟社长慧眼识珠,找的画师技艺精湛,令人一眼便知此人模样。若非如此,我哪能想得起两月以前的事?”
经过这段时间的合作与相处,孟允抒知道萧睿言是打太极的高手,有话直说反而能提高两人的沟通效率。
“你早已察觉方知瑜有科举舞弊之嫌,却等到今日的机会才告发他。”孟允抒扬起唇角,但她的眼神中没有半分笑意,“你还有多少秘密瞒着旁人?”
当初创办报社时萧睿言突然蹦出来支持她,为她提供诸多帮助,她本就不全然相信他。起初她想着,等以后与萧睿言认识的时间久了,或许就能了解他的想法与目的,但如今孟允抒却越发觉得他深不可测。
面对孟允抒不加掩饰的猜疑,萧睿言则显得很坦然。
他还是平日那副翩翩君子的模样,挺直腰背,语气从容:“我对你并非坦诚相待,所以社长怀疑我也是理所应当。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虽然称不上什么好人,但也绝对不会做那些奸恶之事。”
孟允抒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只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睿言,我只问你一点。若非许郎查案揪出柳玉成,你是否还要继续隐瞒此事?”
“是。”
萧睿言干脆利落地给出了肯定答复,孟允抒的耳朵差点没来得及捕捉他的声音。
“孟社长,你和许大人是一样的人,肯为公正与真相献出一切。”萧睿言的语气中既有敬佩也有自嘲,“但是,并非所有人都能像你们那般刚直。朝堂之中,数量最多的不是好人或坏人,而是和我一样的中立派。我们有心去做正确的事,却又会顾及自己与亲友安危。”
孟允抒倏然想起先前萧睿言和她在湖边的对话。他说,他只想在漩涡中保全自身、帮助家人。
她明白了。实际上,萧睿言早就告诉过她,他助自己办报的真正原因。
萧睿言的话也印证了这一点。
“我想要借助你和许大人的力量。从这点来说,我的确是在利用你。”
他将头垂下,又复而抬起,淡然一笑道:“如今政党之争愈演愈烈,谁都猜不到明日的政局是何种模样。我不愿与佞臣同流合污,却也不具备许大人舍生取义的气节,唯一能做的就是辅助你们这样的人,让官场不至于一片黑暗,百姓不至于申冤无门。”
孟允抒心里五味杂陈。她沉默良久后,轻轻说出一句话。
“抱歉,是我误会你了。”
萧睿言是个聪明人,她很庆幸他并不是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会客间的门被匆忙叩响,萧谨言在外面喊道:“孟社长,你和睿言的会谈结束了吗?”
“稍等。”孟允抒应了声,她起身开门问萧谨言,“你有什么事?”
“今日有名编辑请假了,我这边缺人。我方才听排云说睿言来了,想找他帮忙。”萧谨言进了门,他看见坐在里面悠闲喝茶的萧睿言,气不打一处来,“你倒好,还有心思在这慢慢品茶!没事干就赶紧过来!”
孟允抒早就对这兄弟俩的相处模式习以为常,她不想被拉进两人的纷争中,又恰好要把新情报分享给许昭,于是寻了个借口告辞道:“那我先失陪了,你们聊。”
“会客间不是吵架的地方,我们出去说。”萧谨言严格遵守规定,拽着萧睿言跟孟允抒一同出了门,对她说道,“你先去忙吧,这里就交给我和秋掌柜。”
在几人分别之后,孟允抒快要离开中庭时,却突然被萧睿言叫住。
“孟社长,我今日要在报社帮忙,还得忍受二哥的絮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图穷匕见,指着办公室笑着问孟允抒,“你这里的茶相当不错,我能再来几杯吗?”
萧谨言不满地在一旁训斥他:“你是来帮忙的还是来喝茶的?再说我哪里絮叨?”
孟允抒看看笑容满面地站在庭院中央的萧睿言,不知为何忽而想起,他今年刚满二十岁,放在现代也就是普通大学生的年纪。
这样一想,此前她将各种阴谋诡计与萧睿言联系起来,与他勾心斗角、反复揣摩他的心理,这一切都突然显得有些好笑。
孟允抒赶着去做正事,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
“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吧,我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