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钟楼千百年的时间里,钟楼从里到外全都慢慢换掉了,这座钟楼还和原来的钟楼是同一个吗?」
听见这个问题,周维也陷入思考。
半晌之后,他说:「我认为,他们还是一个钟楼。只要在百姓眼中,这座钟楼还在长安,还在长乐学宫,那它就是圣天子亲手所建的那一个。」
钟楼是什么样,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百姓的认可,他们眼中这是什么,那这就是什么。
周维说完自己对这问题的回答,周维问祭酒:「那关于这个问题,圣天子是如何回答的呢?」
祭酒道:「圣天子说,他认为不是。从他把这座钟楼建起来开始,这座钟楼就不只是他一个人的钟楼,是所有学宫学子和长安人的钟楼,人人都有对这钟楼的看法。
有人认为是,那就是是。有人认为不是,那就不是。」
周维笑了:「圣天子这不是也什么都没回答吗?」
祭酒:「圣天子一贯认为,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不同的思想和声音,只要不沉溺于公孙辩术即可。他认为不是,但也支持其他学子的看法,而不是认为学宫里只能有他一个声音。」
周维问他:「可曾经昭明几十年里,大晋上下,不正是只有他一个声音吗?」
祭酒冷静道:「那是因为所有晋人都知道,圣天子是正确的。」
周维:「真的会有做什么都正确的人吗,万一他做错了,那臣子和百姓又该如何?」
「周劼父子的《昭明起居录》和其他昭明臣子的书从未被禁售和删改,将军应该看过,事实证明,他从未错过,只有他是上天赐予我大晋的天子。」
周维苦笑一声,「我是蓟州人,没有人比我更懂圣天子的厉害了。」
周维是蓟州人,从出生开始就听圣天子的故事长大。
圣天子剑斩燕王,为流离失所的百姓分地分农具,处理燕地的不平事,把燕地豪强和贪官污吏清算一空,给了蓟州杨珺这样的好州牧,让蓟州几十年的时间都能好好发展。
大晋这么多地方,只有蓟州,是土地更多在底层人手里,大地主和豪强富商最少的一个州。
就是因为永业二年那次的燕王之乱,圣天子不处罚乱民,还好好的安抚丶补偿了他们,给了蓟州百姓信心,让他们知道遇上不平事就要反抗,好皇帝和好官员会看到他们的不易,那些不作为甚至变本加厉的都是贪官污吏,一律该杀。
因着这种蓟州人人都知道的简单道理,哪怕是现在大晋都如此了,蓟州人也普遍比其他地方要过得好些。
这就是圣天子留给蓟州人的恩泽之一。
周维在蓟州小学受过基础教育,后来从军,抵抗东胡的时候逐渐升迁。
年头不好,大晋不好过,外头的日子更难过,连归晋城都因为资源有限开始注意调控整个城里人口和动物数量,更不要提其他草原民族了。
大晋以前富裕的时候就不会给他们卖粮,现在自己内部都艰难了,更不可能给外面卖,再怕大晋,草原也只能顶着压力南下。
后来他的官职越来越大,能读到的书也越来越多,只是整个大晋都人才断档严重,拿着书,没人教,他也看不懂。
现在的大晋也不像从前,没有馀力能在全国筛选出顶级人才,只有仕宦贵族家庭出身的子弟,有时间丶有能力的,才能看得懂这些书。
而他们就算看得懂,少数人聚在一起,也没法把过去学宫人人皆知的知识扩散。
长安和洛阳的贵族子弟们都希望学宫能重振以往的荣光,但朝廷已经越来越势微,没有一个强有力的朝廷在,无法徵集到全大晋的人才。
周维看过很多成非的文章,他也向往着长安和洛阳的很多地方,可惜扶仙宫两百多年前被地震掩埋,白登道不见踪影,学宫人才凋敝,医学院医书和方子虽在,但大晋药材供给不足。
长安的农学基地只剩果园和田地了,没有了农学生在这里研究新奇的作物品种,未央宫的太液池也没有了曾经鱼苗遍池的盛况,上林苑的果树死了大半……
看了那么多让人失望的景象,再看到现在学宫那误差不超过两秒的钟楼,他终于感受到一些大晋昔日的盛况了。
尤其是进到钟楼里,复杂的机芯系统让对理科了解不多的周维看得如痴如醉。
难以相信,这是四百年前的人建立的。
祭酒说,学宫曾经人才济济,诸学派在此合流,现在的大晋没有了兖州丶鲁氏丶上雍丶溧阳丶东西琅琊,有的都只是更偏好他们某一种思想的学宫子弟。
别的科学专业虽说都很凋敝,但数学,因为有完整的从低到高学习书籍,又一直是学宫必学科目,因此一直不缺真正的天才。
说起学宫和大晋昔日的荣光,祭酒神色满是自豪,可回到现在,连文科都凋敝了学宫,又让祭酒神色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