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终于杀了明霄。”
皇帝移眼看到她的面目上,又道:“像朕当年杀了连氏一样。”
话中有深意,容洛琢磨不出他的含意,更不打算回答。
“朕有时候很恨时霖。”皇帝自顾言语,“有时候恨她生下你,有时又恨她生的是你……朕常常想,若是你是个男儿就好了,这般不会像连氏,朕不会恨你,朕或许,还会将皇位传给你。”
容洛抿唇,目光落在青砖上。皇帝视力模糊,索性也不看她的面容。烛火晃动,香炉里阵阵玉兰香飘散,他看过去,鼻间太息。
“但是不行,明崇,你还是像了连氏。不单如此,你还是谢家外孙。”他拢手,见容洛一语不发,骤然低笑了一声,“看来你不喜欢朕说这些。如此,朕便说些你喜欢的——”
“明崇,你已经杀了老八,下一个,就该是朕了吧?”
毫无预兆,却给容洛带去了一个信息。
容明霄今日由她一手促成之事,皇帝已经得知了。
眼角绯红一抬,容洛看向皇帝,轻轻一笑:“父皇说的是什么话?明崇要杀父皇?怎会,明崇可不是八弟。”
顿一顿,容洛一字一句:“不忠不孝,明崇绝不会去做。当年徐司仪授课,忠孝文章八百篇,明崇一直都铭记于心。”
笑意不达眼底,说话之间脊背都未曾弯曲一分,一瞧便是假话。
更何况,大宣皇宫里,谈何忠孝?
宣太祖一介草莽起兵造反为帝,宣太宗醉酒刺死了自己的亲弟弟,武恭帝手里握着七位兄弟姐妹的性命,孝敬太后连隐南弑夫称帝,他又一剑将连隐南刺死在隆福宫内。
忠孝,是这宫里头最轻薄的东西。
凝视着容洛,皇帝搭在床沿的手因病老颤抖,他余光扫一眼,复又望下去,“朕死也不会把皇位给你。”
“但是,”见容洛似要启唇,他抬手止下她的话头:“你若从此之后不再参与朝争,朕会留书封你为镇国长公主,让你的兄弟们尊你爱你,珍你护你,除了权力,你所得的与明兰得到的,都不会有区别。明崇,只要你不再觊觎朕坐着的这个地方,朕保证。”
他话中透着忌惮,却又诚意满满。容洛握着渐渐凝固残血的圣旨,与他相视。
皇帝措词极其巧妙,每一字都避开了时日,一心只要她放弃权力。倘使她并非重生,不知道那封殉葬的遗旨,怕是会愿意在此停步。
微微敛眉,容洛似有所思,半晌,她唇齿滑开嫣然。
“明崇不要往后的封赏,明崇现在就要‘镇国’之名。”琥珀清透的瞳珠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皇帝,容洛毫不犹豫提出条件,“弟弟们都忌惮明崇,明崇可以放权,但放权后一分保命的东西也没有怎么行?父皇若要明崇安分,不若现在就把‘镇国’给明崇。如此,得了父皇的保证,明崇才好保证不是?”
“保证”二字被咬在容洛舌尖,微微加重了语调,仿佛在说:“空口无凭”。
玉兰香与药的苦涩滋味混合,在半空中不停回荡。
良久,皇帝道:“明日清晨朕会下旨,一并将宁杏颜官阶上提。”
提宁杏颜是最大的诚意。容洛挽唇,福身:“明日明崇便去庄子培植万寿菊,近九月,大火西行,也快到父皇大寿,若是今年培得嫩青的颜色,也是个甚好的兆头。”
两相言语,交换便在一瞬。皇帝知她不说虚话,稍稍允首,便摆手让她自相离去。
圣旨上的血迹已经凝结成块。容洛起身退出宫门,转头便撞见了穆夫人。
一眼相撞,容洛未曾与其交流。
看着穆夫人入内,容洛止下崔诵翁的动作和言语,立在紧闭的门外,侧耳。
不久,她听得一声厉斥与耳光响声,冁然迈下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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