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通幽对福爱花的印象很淡薄。只记得那是个矮小瑟缩的小老太太,每天穿一身灰扑扑的老式褂子。她不识字,丈夫死得早,和那个年代很多的农村妇女一样整日操劳,只是热热闹闹的大家庭生活中不起眼的一个背景板。
她拉扯大了几个儿子,又一个个替他们带孙子孙女。可却没有得到传统观念中的幸福晚年。牛家的几个儿子都不孝顺,除了去带孙子的时候,她大半时间还是一个人住在那个老旧家属楼里。从生一直到死。
“我问了我爸,您去世之后,牛叔叔他们一家连葬礼都没办。所以也没人知道您葬在了哪里。这之后,就是这房子十年的空置——我觉得很奇怪,像是牛叔那样贪婪——精打细算的人,应该不会干出空置房子的事情,于是我就查了查十年前的房价、房租,还有墓地的价格。”
曲通幽话说一半才想起来,如果门外这鬼真的是福奶奶的话,自己说她亲生儿子的坏话应该也不合适,于是紧急转了话头。末了还竖起耳朵听了听外面的动静。
或许是福爱花也对这几个孩子心凉,外面一点声音也没有,之前那种阴寒之感也没再出现。
于是她继续说道:“十年前,市里的房价还没起来,可当事的公墓价格却已经非常高了。所以我就猜想,也许当时的牛得顺并没有把您的骨灰葬入墓穴中,而是继续留在了这套老房子里。只在每年清明和七月七来看看——其实现在也有人这样做,买下房子作为所谓的骨灰房。但是牛得顺只是为了省钱省事,甚至过了头几年,他连每年来祭拜都懒得来了。一直到了这两年房价上涨,他才动了心思,想办法把房子卖了出去。至于里面亲娘的骨灰——可能是他忘了,也可能是懒得找回来,所以就留在了里面。”
曲通幽想起了白天看到牛得顺的时候,他眼中那一丝深藏的恐惧。
牛得顺既然把这房子卖出去都没把亲娘的骨灰带走,肯定不会是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重要东西留在那里想要取走的。可他偏偏还就带着自己的兄弟们回来闹事。只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逼着他回来的。
比如……连自己这个楼上邻居都能遇上夜半敲门,牛得顺这个直系亲属就能幸免于难吗?
鬼敲门、托梦、鬼压床……牛得顺他们一家子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更恐怖的事件,才这么气势汹汹地讨上门来。
门外依然没有声音。于是曲通幽按着自己事先想好的思路继续说下去:“福奶奶,您也是钢铁厂的老人了。要是您的愿望只是想把自己的骨灰安葬,这不用牛得顺再纠缠,我去联系一下当初的老工人们,咱们那些老同事就能做到。而且我知道一种能让灵魂安息的办法,叫做喊骨来着……”
话音未落,好一阵没动静的门突然再次笃笃笃响了起来。而且比起之前更加激烈。简直就像是疾风暴雨一般。
曲通幽被吓了一跳,她倒退两步,后背贴着墙壁,眼睛死死盯着门外,仿佛又想起了那天晚上从猫眼中惊鸿一瞥看到的充血的眼睛,愤怒、冰冷、充满杀气。
……等等,好像有点不太对。
那天晚上她通过猫眼都能看到外面的女鬼,可是现在里面的防盗门都开着,透过铁栏杆,为什么她什么都看不到?
曲通幽后背离开了墙壁,开始缓慢往门口走。
一步,两步,她右手紧紧握着菜刀,心中默念着那两个代表“挽歌”的字符,把物理驱魔和法术驱魔双重准备都做到位。
她右手勾上了门锁,指尖微凉,但那是金属的正常温度,并没有上一次的那种彻骨冰寒。
咔哒,外面的那层防盗门也被推开了。推门的时候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挡了一下,而且手感依稀有些熟悉……
曲通幽低下头,就跟一双在黑暗中格外幽深的滚圆猫眼对上了。
曲通幽:……
“……帮主?”
体重直奔二十斤的橘猫:“喵!”
“你什么时候来的?是一直在,还是刚到?”
橘猫当然不会回答她的问题,于是曲通幽突然开始疑惑,刚才敲门的到底是女鬼,还是从一开始就是她搞错了,是橘猫在叫门要饭?
她还没想出个结果来,帮主已经一扭身,以一种和体重相当不匹配的敏捷跑了下楼,曲通幽只来得及喊了声“哎”,就已经只能看到橘色的尾巴尖了。
曲通幽是想要就这么回去睡觉的,可在关门之前,她却突然意识到有点不对。
——楼梯间的声控灯,还是黑的。
而且不仅是这一层,整栋楼都是黑漆漆的,看不到一点光亮。手电的光也只能照亮眼前的一点空间,那昏暗的光柱中,还能看到一缕一缕的黑色雾气扭曲着空间。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现实吗?还是说……从她起床开始,自己其实就开始做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