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层层叠叠,几乎将他掀翻在地。他咬牙稳住身形,额头渗出血珠。
“这太沉重了……”他喘息道。
“可你曾要求所有人承受这种沉重。”柳青萝冷冷道,“你给了他们提问的权利,却没教他们如何背负提问的代价。”
谢无咎闭目。
的确。他曾以为自由即是解脱,却忘了自由意味着永远无法安眠。每一个问题背后,都是选择;每一次选择,都伴随割舍与痛苦。孩子们在问坛上争得面红耳赤,老人们因旧信念崩塌而彻夜难眠,甚至有人因无法承受“原来我一直错了”的真相而投湖自尽……
他睁开眼:“我该怎么办?”
“毁掉它。”柳青萝说。
“什么?”
“毁掉问坛。”
谢无咎震惊:“那是我们毕生所求!”
“正因如此,才更该毁。”她目光如刀,“当一种理念成为信仰,它就死了。问坛本为破除权威而设,如今却成了新权威的温床。你看不见吗?人们已开始崇拜‘提问’本身,哪怕问题毫无意义,也要强行争论三天三夜,只为证明自己清醒。”
谢无咎猛然想起前日所见:一名青年在问坛中央嘶吼:“天空为何是蓝的?这是压迫者的谎言!”众人竟认真讨论起“蓝”是否象征统治阶级的心理操控。
荒诞吗?是。但更可怕的是,没人觉得荒诞。
“那你让我做什么?”他声音干涩。
“让‘问’回归黑夜。”柳青萝收回沙漏,“让它不再是仪式,不再被记录,不再被崇拜。让它回到最初的模样??一个人独自面对星空时,心中突然涌起的那个无法回避的念头。”
谢无咎怔然良久,终于点头。
翌日清晨,他召集十二人齐聚问坛。
“我要拆了这里。”他说。
众人哗然。
药师怒道:“你疯了?这是我们流血换来的自由!”
苏明璃亦皱眉:“难道我们要退回蒙昧?”
谢无咎不辩解,只取出问渊沙漏,置于坛心。
刹那间,所有人心头响起无数陌生的呐喊??那些从未踏上问坛之人,在田间、在牢狱、在病榻、在战火中发出的孤独诘问。有人泣不成声,有人跪地颤抖。
“我们太骄傲了。”谢无咎环视众人,“我们以为搭建了一个平台,就能代表所有人发声。可真正的疑问,往往发生在无人听见的地方。”
他拔出短刃,斩向问坛中央的石柱。
一声巨响,石柱断裂,尘土飞扬。
其余十一人静默良久,终有一人上前,取斧劈碎第二柱。接着是第三人、第四人……直到整座问坛化为废墟。
临别时,瘸腿少年留下一句话:“或许有一天,我们会重建它。但不是现在。”
谢无咎独自南行。
一路所见,皆是变革后的痕迹:昔日测灵碑铺就的小路上,孩童踩着“天赋决定命运”的旧字奔跑;废弃的律令铜鼎犁出的新田里,麦浪翻滚如海;更有小镇自发组织“沉默日”,全天禁止任何结论性言论,只许提出问题,不许回答。
他欣慰,却也警惕。
某夜宿于山村,偶闻母子对话。
子问:“娘,神仙真的存在吗?”
母答:“不知道。”
“那你怎么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