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开始反击。
地下剧烈震颤,钟声扩散,十里之内,所有扩音鼓尽数炸裂,招魂灯盏盏熄灭。永宁塔的万民镜画面扭曲,竟浮现出霍承远的脸??但这一次,他的影像模糊不清,嘴角溢血,似乎也在承受某种反噬。
>“你们……毁不了它……”他的声音断续,“沉默是天命……是秩序……是……”
话未说完,影像崩散。
我明白过来??**钟魂与噤声机本为一体,霍承远只是执掌者,而钟魂才是根源**。它早已脱离人力控制,成了一个吞噬声音的怪物,连它的主人都无法驾驭。
“必须毁钟。”我说,“否则,不只是凉水坡,整个北境都会沦为哑土。”
可如何毁?
老匠人摇头:“唯有‘真言之火’可熔此钟??用一百个真心说真话的人,以血为引,以声为薪,点燃心火,烧尽谎言。”
我们当即发布告令:
**“愿以真言焚钟者,不论身份,不论过往,皆可前来。”**
第一夜,来了十二人。有曾因举报贪官被割舌的老吏,有为夫伸冤反被囚二十年的寡妇,有年幼时被迫作伪证如今白发苍苍的书生。他们围钟而立,逐一开口:
“我当年看见知府收银三千两。”
“我丈夫是被毒死的,不是病亡。”
“我签那份供状,是因为他们把我女儿吊在井口……”
每说一句,钟体便裂开一丝。当第一百人嘶吼出“我错了!我不该沉默!”时,火焰自他们口中喷涌而出,化作一道赤色火柱,直冲天际。
钟魂哀鸣,倒悬之钟缓缓升起,最终在烈焰中熔为黑水,渗入地底。
那一夜,凉水坡所有人恢复了声音。第一个开口的,是那个五岁的小女孩??她抱着母亲的腿,哭着喊:“娘,我能听见了!我能说话了!”
全国震动。
皇帝连夜下诏,宣布废除“禁言律”“谤罪条”,并亲自前往凉水坡祭奠“言魂”。他在钟坑前长跪不起,亲手写下“**声为民本**”四字,命人刻碑立于村口。
而我,在归途中收到一封匿名信。信纸粗糙,字迹歪斜,却力透纸背:
>**“谢真人,我是陈德全的儿子。我爹死前,托人藏了一本日记,里面记着一件事??霍承远不是最早的那个。他说,三十年前,有个老太监临死前告诉他:‘静默之法,始于宫中,成于朝堂,传于天下。我等不过是执行者,真正的‘始作俑者’,还活着。’
>那人姓萧,曾是先帝身边的‘内言监’,专司‘裁剪圣听’。他教会了霍承远如何用药、如何造钟、如何让万人闭嘴。
>如今,他在哪?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只要还有人觉得‘多言惹祸’,只要还有人教孩子‘夫人请住口’,那个人,就从未死去。”**
我读完信,久久不能言。
风从窗缝钻入,吹动案上《永宁实录》的页角,翻到最后一章??那里本应空白,却被不知何人添了一行小字:
>**“言止于此?不,言始于斯。”**
我合上书,走向塔顶。
万民镜中,景象纷呈:南方学子在街头宣讲《补遗录》,北方老兵在坟前朗读阵亡同袍的名字,西陲商队在驿站传抄《实录》片段,东海渔村的孩子们用贝壳串成“名字链”,挂在礁石上,任海浪一遍遍冲刷。
真话,正在生长。
可我也看见阴影??某个小镇的私塾里,先生板着脸训斥学生:“休要胡言乱语,小心招祸!”;某户人家,母亲捂住孩子的嘴:“这些事,烂在肚子里!”;甚至有官员在奏折中写道:“民间妄议渐盛,恐伤国体,宜加引导。”
我握紧栏杆,指节发白。
我们推倒了墙,拆毁了机器,焚毁了邪钟,可**那堵无形的墙,仍筑在许多人心里**。
几日后,我在“言学堂”授课,讲到“为何要说真话”时,一个少年举手问:“谢奶奶,如果说了真话,会被报复怎么办?”
教室一片寂静。
我看着他清澈的眼睛,缓缓道:“三十年前,我也问过同样的问题。那时没人回答我。今天,我可以告诉你??**会。你说真话,可能会丢官、丢财、丢命。但如果你不说,丢的就是良心、是尊严、是一个人之所以为人的根本。**”
我停顿片刻,声音提高:“可你也看到了??当千万人一起说真话时,谁还能堵住所有人的嘴?当孩子都学会发声时,沉默的代价,就再也付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