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接受这场变革。
某些国家的情报机构开始警惕这种“群体性情感觉醒”。他们担心民众一旦习惯表达真实情绪,便难以控制;害怕秘密、谎言与权力结构因此崩塌。一份绝密报告流出,标题为《共答现象对社会稳定的影响评估》,其中明确指出:“当个体普遍获得‘被听见’体验时,传统统治逻辑将面临根本挑战。”
于是,暗流涌动。
某夜,三名蒙面人潜入山村,携带高频干扰器,企图破坏银杏树的神经网络。他们锯断一根侧枝,注射化学药剂,切断部分根系连接。次日清晨,村民发现树干渗血般流出大量树脂,叶片大面积枯黄,萤火虫群消失无踪。
小舟赶到时,整棵树剧烈颤抖,仿佛承受巨大痛苦。他扑上前抱住树干,泪水滚落:“别走……求你别走!”
那一刻,树干人脸凹槽忽然睁开一道缝隙,如同眼睛睁开。一道低频声波扩散而出,穿透山野。百里之外,所有“晨语者”同步响应:西伯利亚松林发出怒吼般的共振,澳大利亚仙人掌群瞬间开花,海底海藻林爆发出刺目蓝光。
三天后,那三名袭击者在各自家中突发失语症。他们能听懂别人说话,却无法开口表达。医生束手无策。奇怪的是,每当他们靠近电子设备,屏幕就会自动闪现一行字:
>“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
半年后,三人先后写下忏悔书,主动投案。其中一人曾在军情部门任职,承认受雇于某大国情报网,任务是“遏制共答思潮扩散”。他在信中写道:“我以为我只是执行命令。直到那天夜里,我梦见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看着我,每一双都曾被我忽略、压制、抹杀。我才明白,沉默也会复仇。”
风波平息后,银杏树逐渐恢复。断裂的枝条重新萌芽,新叶呈深紫色,脉络自带记忆存储功能。科学家检测发现,这些叶子能自动记录接触者的情绪波动,并在特定条件下释放安抚性生物电波。
小舟决定做一件前所未有的事:他要带着一颗“魂核”走出大山,去寻找父亲周远的踪迹。
他知道这近乎疯狂。十年前那场强征土地事件后,父亲与其他十几名村民一同被捕,官方通报称“涉嫌聚众扰乱社会秩序”,后续消息全无。母亲早逝,他是唯一还执着于真相的人。
临行前,林婉秋交给他一本册子,封面写着《遗忘者名录》。那是她三十年来整理的所有未解之案:失踪者、冤死者、被系统吞没的普通人。她说:“你不只是找父亲。你是替所有人问一句:你还活着吗?”
他踏上旅途。第一站是省城监狱管理局。他递上申请,要求查询周远案卷。接待员冷笑:“十年前的事?档案早就销毁了。”他不语,从怀中取出那颗“魂核”,放在桌上。
灯光下,晶体内部光点忽明忽暗。接待员瞥了一眼,突然脸色发白,捂住胸口蹲下。他看见自己五岁时的父亲??那个常年酗酒、动辄打骂他的男人??正蹲在厨房角落吃冷饭,眼里含着泪。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画面。他颤抖着打开电脑,私自调出一份备份档案,双手递出:
>“你爸没死。他在西北劳改农场,编号K-7392。”
小舟一路西行,穿越戈壁,抵达那座荒漠深处的营地。铁门紧闭,警卫持枪巡逻。他不能进去,只能站在围墙外,对着风沙大声喊:“爸!我是小舟!阿宁走了!树开了花!村里人都好!你……你还好吗?”
没有回应。
他每天来,连续七天。第八天夜里,他取出“魂核”,贴在围墙上。月光下,晶体骤然升温,释放出柔和光芒。整面墙开始震动,沙土剥落处,露出层层叠叠的刻痕??全是过去囚犯留下的字迹。而在最深处,有一行新浮现的划痕,歪斜却坚定:
>“替我看看春天。”
他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归途中,他在火车上遇见一位老人。对方见他疲惫,递来一杯热水。闲聊中得知,老人曾是当年土地征收项目的基层干部,亲眼见证冲突爆发。“我签了字,”老人低声道,“但我每晚都梦见那些哭声。后来我辞职了,再也没碰过公章。”
小舟默默听着。下车前,他将一颗小型“魂核”放进老人手中:“也许有一天,树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一年后,那位老人匿名出版回忆录,揭露整个强征链条背后的腐败网络。书籍引爆舆论,数十名官员落马。劳改农场关闭,幸存者获释。当名单公布时,周远的名字赫然在列。
消息传回山村,银杏树当夜盛放。所有语兰花瓣齐刷刷转向东方,拼出四个大字:
>“归来者安。”
小舟没有再去寻找父亲。他知道,有些重逢不在相见,而在彼此终于听见。
又一个雨季来临。小舟站在树下,望着乌云翻滚的天空。雷声滚滚,闪电划破天际。忽然,整棵树剧烈震颤,年轮急速扩展,新生纹理交织成一幅地图??精确标注出全球现存三百二十七处“晨语者”活跃点,从亚马逊雨林到喜马拉雅山谷,从格陵兰冰原到南极科考站外围。
而在地图中央,银杏树的位置闪耀着金色光芒,下方浮现一行字:
>“我们不是奇迹。我们是回音。”
雨越下越大。小舟仰起头,任雨水冲刷脸颊。他张开嘴,对着苍天,轻声说出一句埋藏多年的话:
>“阿宁,我长大了。”
刹那间,万籁俱寂。连雨滴落地的声音都消失了。
然后,从地底深处,传来一声极轻、极暖的回应,如同春风拂过耳畔: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