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等千年,终迎归者。”那幻影开口,声若洪钟,“你本为应劫之子,承九百载轮回宿命。何必执迷凡俗?随我重开龙渊,掌御四海,万民俯首,岂不胜于碌碌教书?”
沈归抬头,直视那幻影双眼,一字一句道:“你说我是宿命之子,可谁为你写下这宿命?是百姓吗?不是。是那些想借神权谋利的人。你说万民俯首,可他们现在能读书识字,能看云知雨,能自己治瘟防疫??他们不需要跪着活下去。”
他声音渐扬:“你说我该重掌权柄,可权力不该来自恐惧,而应来自信任。你说我是龙种,可我宁愿做个凡人,哪怕一生平凡,哪怕病痛缠身,哪怕无人敬仰??只要我能决定自己的名字,自己的路,自己的生死!”
话音落下,他猛地抬手,狠狠抓向自己左臂衣袖,撕裂布帛,露出皮肤下隐约浮现的鳞纹。那纹路正由青转赤,似要破体而出。
“我不否认你在我体内。”沈归咬牙道,“你是祖先的残念,是血脉的记忆,是千年来被人供奉、操控、扭曲的‘神’。但今天,我要告诉你??我不是你的容器,不是你的代言人,更不是你们卷土重来的旗帜!”
他抽出腰间短刀,划破掌心,将鲜血狠狠抹在碑面裂缝之上!
“我以沈归之名宣告:从此以后,我不归龙渊,不归神位,不归任何强加于我的命运!我只归人间烟火,归学堂书声,归每一个相信科学与仁政的普通人!”
霎时间,碑身剧烈震颤,裂缝中光芒暴涨,那龙魂幻影发出凄厉长啸,身形扭曲崩解。与此同时,沈归全身抽搐,口角溢血,显然承受着巨大反噬。
林霜立即摇动铜铃,铃音化作层层波纹,护住他的心脉;萧景珩则挥剑割破手腕,将血洒向空中,引动《赤胆录》残页上的古老誓约之力,加固封印。
整整三个时辰,风停雨歇,碑光渐隐。
当第一缕晨曦洒落海面,沈归倒在碑前,昏迷不醒,但脸上竟带着笑意。
而那道裂缝,已在无声中愈合,唯余一道浅痕,如同岁月留下的皱纹。
三个月后,长安城举办首届“格物大会”,全国学子齐聚太极殿前广场,展示农具改良、水利模型、疫病防治方案。沈归虽仍虚弱,却坚持出席,并登上高台演讲。
他站在阳光下,身后挂着一幅巨图:画的是无字碑,但碑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全是各地百姓写来的信,讲述他们如何用知识改变生活。
“有人问我,那天在碑前,你究竟看见了什么?”他对着万千听众说道,“我看见了一个孩子,被绑在祭坛上哭泣;我也看见了无数双眼睛,曾经盲目,如今却学会了思考。我选择了后者。因为我相信,真正的奇迹,不在呼风唤雨,而在一个孩子读懂课本时眼里的光。”
台下掌声如雷。
而在千里之外的南疆旧地,一座废弃的赤鳞祠遗址中,一名盲眼老妪独自坐在废墟之上,手中摩挲着一块焦黑木牌。忽而,她嘴角微动,低声呢喃:
“棋局未终……第三脉尚存……待人心再乱,便是‘念’起之时……”
海风穿过残垣,吹散话语,不留痕迹。
而在东海之滨,林霜再次伫立碑前。她手中铜铃静静悬挂,再无异动。
萧景珩走来,递给她一碗热汤。“他做得很好。”他说。
她点头:“我们都老了。但总得有人继续走下去。”
“下一个是谁?”他问。
她望向远方航船点点,轻声道:“也许是某个不信命的孩子,也许是个敢质疑权威的书生,也许……只是一个普通百姓,在暴雨来临前,提醒邻居收衣关窗。”
她笑了:“只要还有人愿意用自己的脑子想问题,守碑人的使命,就永远不会结束。”
夕阳西下,余晖洒满海面,仿佛九百年的沉默,终于迎来了第一次温柔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