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如远山含黛,鼻似琼瑶琢玉,一双秋水明眸,能照出他的人影。
闻时钦本就心系于她,思念如潮,实在按捺不住,便快马加鞭,不等大军,连夜疾驰而归。原想在这古刹还了心愿,便即刻奔赴将军府寻她,未曾想,她竟已先他一步抵达此地。
佛祖果然是怜惜他的。
闻时钦立刻按住贺兰阙的肩膀,沉声道:“去,让他们都回来,今日不必清场了。”
楼下,苏锦绣身着一袭天水碧襦裙,裙摆由浅色渐变至碧色,胸前用金线绣着山水意境的纹样。她只侧过脸,身子仍对着前方,乌发随风轻扬。
贺兰阙何等通透,见他目光胶着于那女子,再忆起他昔日思家成疾,日日念叨汴京有佳人,心中已然明了。
可刚要转身下楼,闻时钦却猛地攥住他的肩头,力道之大竟将他生生拽回。
贺兰阙疼得龇牙咧嘴,连连告饶:“快松开,疼死了!”
他一边揉着被攥得生疼的肩膀,一边回头去看闻时钦,却见对方如雕塑般纹丝不动,一双眼死死盯着楼下,他顺着闻时钦的目光往下一瞧,顿时目瞪口呆。
纱幕飞扬散去,那女子转过身时,怀中竟抱着个约莫周岁的婴孩。
那孩子学语尚早,却已能咿呀喊出“娘亲”,一声声稚嫩清亮,直教人心头发紧。
她抱孩子的姿势娴熟自然,正垂首轻拍婴孩的背,唇畔噙着温柔笑意低声哄劝。贺兰阙只觉周遭空气瞬间凝固,哪敢再看身旁人的脸色。
闻时钦呼吸骤然放缓,胸腔中翻涌着惊涛骇浪,心中默念“不会的”。
可下一秒,他如遭雷击——易如栩的身影出现在楼下,身姿挺拔,步履关切。
苏锦绣见了他,眉眼弯弯,当即露出温柔浅笑。易如栩快步上前,伸手便要接过孩子替她分担,苏锦绣笑着摇头,似在轻声说“无妨”。
二人眼波流转间尽是夫妻和睦的温情,随即并肩朝内走去,背影般配得宛若一幅画。
贺兰阙生怕下一秒就成了闻时钦的刀下亡魂,忙不迭下楼,吩咐侍兵今日不必清场。
待那一家三口抱着孩子顺利进入正殿,他才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回头再看时,楼上身影早已消失在原地,只余下空荡荡的楼阁,风过无声。
闻时钦步进禅房,倒了杯茶却未饮,只将茶杯在指间细细摩挲、转动,思绪翻涌。
走之前,他留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守节半年……
他出征已逾一年半,那孩子约莫一岁,时间竟严丝合缝地对上。
他没有资格去要求她什么。
毕竟,那场假死做得天衣无缝,她未必会开棺验看。
他既已死,她为何不能另觅良人,生儿育女?他又凭什么,用一句逝者的戏言,捆住她鲜活的人生?
外面的住持得了小沙弥通报,说贵人吩咐不必再清场,便过来查看,恰好迎面撞上归来的贺兰阙。
住持合掌问:“阿弥陀佛,今日的法事还需继续吗?”
贺兰阙犹豫了,他哪敢替屋里那位做主。他朝禅房努努嘴,示意住持看向屋内那个如石雕般僵坐的人。
他久久未发话,贺兰阙刚要开口说“继续”,里面却传来一声冷寂的“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