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持闻言,便躬身退下了。
贺兰阙进屋劝道:“住持那边,香烛圣器、法阵诸事都已备好,这……”
“不必了。”闻时钦只缓缓放下茶盏,声音平静得不起波澜,“佛祖没应我的愿,这场法事,做了也无益。”
贺兰阙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不知如何安慰。想说那孩子不是她的,可那声稚嫩的“娘亲”喊得清晰。想说她并非心有所属,可她与那男子相携而去的背影,又是那般融洽和谐。
千言万语堵在喉头,两人便这般静静对坐。
闻时钦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指尖摩挲着从下颌线蜿蜒至颈侧的那道狰狞旧疤。
沙场一载有余的日晒风霜,早已褪去他往日如琢如磨的清俊白皙。如今他肤色黑了些,颊颈间的疤痕更添了几分悍色,俨然是一副英气逼人的武将风采。
他忽然想,若此刻与她相逢,她还能认出这张被战火刻痕的脸吗?是否会嫌弃这道横亘颊颈的碍眼疤痕?
可转念一想,又觉荒谬。
她如今已有良人相伴,稚子绕膝,无论他是否伤痕累累,是否还是当年模样,她都不会再看他一眼了。
这般想着,他们步下一楼。
正中的大雄宝殿巍峨,殿内香烟缭绕,佛号隐约。
闻时钦想上前寻她,阔别已久,他至少还能以阿弟的身份,问一声别来无恙。
可那双脚,却似灌了铅般沉重,终究还是没能迈出,转身进了一楼的禅房。
禅房正中有一扇巨大的屏风,上面绣着诸佛环绕、普度众生的景象,金线银线熠熠生辉,庄严而肃穆。
两人绕过屏风,又见一张古朴的梨花木茶桌,不知是谁早已备好了雨前龙井,茶汤碧绿,热气袅袅,氤氲了满室清香。
他们在此相对坐下,各自捧着茶盏,默默饮着,一时无言。
贺兰阙见他一路愁眉不展,往日在沙场上杀伐果断、运筹帷幄的模样荡然无存,终是忍不住开口:“你怎么了?是……因着那女子?”
闻时钦却答非所问,目光沉沉地凝视着杯底舒展的茶叶。
“你说,让一个文臣死,是不是很简单?”
贺兰阙心头一紧,立刻劝道:“别做傻事。你刚立了战功回来,若是敢搅弄朝堂,无异于自寻死路!”
“不做,不做。”闻时钦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做了,她难免会怨我。”
贺兰阙松了口气,道:“行,你先在此冷静片刻,我去打探一下情况,或许事情未必就是你想的那般。”
贺兰阙走后,闻时钦又静坐了许久。
他本要抬手饮下那杯早已凉透的茶,却又猛地转了念头,将茶杯狠狠摔在地上。
一声脆响,瓷片四溅,茶水狼狈地泼洒开来。方才那股消散的杀气,复又凝聚。
他望着满地狼藉,眼底翻涌着痛苦与不甘。
怨我吧,苏锦绣。你若能怨我,总好过,你早就把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