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事已平定,王都没有再拖着人不给走的道理,然而条子迟迟没有批复,午后宫里流水般送出奇珍异玩,都是打着太后的名头送给龙可羡的。
龙可羡在园子里追鸟玩儿。
阿勒挑着南珠,嗤声:“司马昭之心。”
公子出去后,厉天小声嘀咕:“之前宫里来人,旁敲侧击地问二姑娘喜欢什么物件儿,怕送得不合姑娘心意,公子说什么来着,说有这功夫已经送上五六个来回了,如今人家送了五六个来回,公子倒不满意了。”
“这怎么一样!从前公子自欺欺人,死不承认,一个劲儿折腾咱们,如今是拨云见月,心里敞亮啊!”闻道苦尽甘来,春风得意,连尾巴都是翘的,架着脚,就在那看厉天忙东忙西。
“你别胡说八道!”厉天对着礼单,看得晕头转向,“过来搭把手。”
闻道吐着瓜子壳:“是不是胡说八道,等公子栽个跟头你就明白了。”
“栽什么跟头?”厉天抽空抬头,云里雾里的。
“我怎么知道,这得看姑娘。”闻道笑得蔫儿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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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关文牒是傍晚到的,同时抵达驿馆的还有轻装便服的明勖,他病了多日,在这夏日傍晚还穿着披风,讲起话来声音嘶哑,不时就要喝水润嗓。
龙可羡看了片刻,觉得晚风吹一吹,他就要倒了,于是关了窗子,将夜风与探头探脑的闻道都隔绝在外。
“挑了些珍奇物件,二妹妹收到了吗?”
他这回很聪明,知道送礼被截过,因此换了个话头。
龙可羡点头,掰着指头数:“喜欢小铜钟,还喜欢香球。”
明勖微微笑了笑,驱散了些许病容,龙可羡总是能够明确表达喜好,并不为此遮掩,她不需要在受好时逢迎,既保留有稚拙的心神,又有能够保持稳态的能耐。明勖垂下眼,身在皇室,他看多了动荡变幻的人事,龙可羡仿佛从来没有变过,还是那个会指着他面颊,直白地说出“你也红了”的小女郎。
所以明勖喜欢她,是基于得不到的前提。
他很清楚这一点。
阿勒正在港口安排起舶事宜,屋内没有旁人,只余夜风翻动绿荫的声音。
明勖目光温柔:“二妹妹明日要走,下一回再来不知是何年何月。”
龙可羡想了想:“若是税算得不对,明年春天要来的。”
明勖微愕:“是二妹妹拟的?”
龙可羡略微得意,坐得更端正了:“我算的。”
明勖喝了口茶水:“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前些日子我着令户部从中挑出数处驳回重改,户部费了不少心思,哪知道隔空拆招的是你。”
这话没有遮掩,像是分离前的坦白,让他感觉到久违的轻松:“近来王都纷乱,处处可见哥舒公子的影子,太傅昨日与我促膝长谈,要我放缓步调,不要急于求成。”
龙可羡很同意:“不要急。”
“但老师……”明勖搁下茶盏,苦笑,“你知道官侵民田一事,老师家里也摘不干净。”
龙可羡睁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他,她觉得疑惑,不明白明勖怎么会与她谈起这个,她又不认识尤太傅。
明勖有些不敢与她对视,面颊悄悄地红了:“我不该说这些,二妹妹不要放在心里。”
“不放在心上,”龙可羡看着他红透了的颧骨,“你也不要放在心上,贪心点有什么关系。”
明勖:“嗯?”
“我也很贪心,出任务时要占大头,银子少不干。”龙可羡正儿八经地说。
明勖只有在她侧过头时,才敢看她:“海上没有这般错综复杂的朝务关系,我经此一事才知道朝廷官员多有勾连,清流也在结党聚势,就连常卫司里也俱是各家塞进来的官宦子弟,他们绑住了我的手脚,让我举步维艰。”
“你是小皇帝嘛,”龙可羡不假思索,“小时候都没有力气的,你要一口口把他们吃掉,才能长高,变得厉害,一口吃掉就会噎死自己,那些骨头便会吸着你的血肉长出来。”
明勖沉默着,若有所思。
“贪心点有什么关系,”龙可羡重复道,“不准把位置占满,不准把钱库掏空就好了,大家都怕皇帝。”
官员敬畏皇权,才能行之有度。他要把自己当作皇帝,不是集各家所长的学生,不是温吞和善的太子,是新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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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勒拭着颈上的汗:“听人讲小皇帝出门时面色发红,病容全退,比用灵丹妙药还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