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生身父亲呢?”陈脊忍不住问道。
尹涛冷笑道:“说实话,我的生父一来离世的早,二来,他在世时总在衙门忙碌,其实并不曾管我许多。”
“这么说,你幼时是由母亲带大?怪道我见你虽是武将,却性情温和。”沈亭山试探着问道,“倒是颇有些禅性。”
尹涛一怔,笑道:“大人说笑了,我不过一介武夫,能有什么禅性。”
他说着伸手去夹醋鱼,沈亭山见状,故意将手边酒壶撞到。只见尹涛眼疾手快,迅速将酒壶接住,用的便是左手!
尹涛速度之快,用劲之巧,稍微懂些功夫的人都能看出,他的左手必然练过。沈亭山嘴角一笑,心中又确信了几分,问道:“想不到你的左手竟也这般敏捷?可是练过?”
尹涛似乎已经觉察到沈亭山的有意试探,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笑道:“大人又说笑了,这左手岂是想练就能练的。我天生愚钝,便是能将右手练成就已是万幸。”
沈亭山见尹涛有意隐瞒,也并未追问,而是笑道:“来来来!你救了这酒瓶一命,当浮一大白!”
尹涛仰头痛饮三杯,高声道:“这三杯,祝两位大人早日缉得真凶,还山阴一片清朗!”
第二十七章掘坟开棺
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洒在淡黄色的床榻上。
陈脊躺在床上,衣衫不整,发髻散乱。他的眼皮沉重如铅,费力睁开眼睛,发现周围一片朦胧。试图坐起t?身来,又感到头痛欲裂,身体也像是被重物压着一般。
陈脊仔细回想昨日的事情,他想起自己与沈亭山、尹涛畅饮到深夜,自己似乎在酒桌上睡着了,又想起好像是沈亭山将他扛回了官廨。
看着窗外的光亮,陈脊突然意识到这一醉又平白过了一日,他猛地坐起身来,径直往屋外跑去。
“你又在浇花?”
陈脊刚推开房门,便看见沈亭山又拿着葫芦瓢在院中浇花,浇得比上次还要仔细,心情也是极好的。
“呦?”沈亭山回头看见陈脊,笑道:“饿了就去厨房,灶上有莲子粥,我煮的。”
“你”
陈脊昏睡了一日,本以为沈亭山应该心急如焚才是。可现在看他,不仅气定神闲,还有工夫煮粥、浇花,不担心自己倒也罢了,怎么连案子也放到了一边。
“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
陈脊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担心?”沈亭山仔细得擦拭着花瓣,“这些花开得这么好,我担心什么?”
陈脊:“担心案子,担心我呀。”
沈亭山将手中的活计放下,笑道:“你能站在这里和我说话,就说明你已经想清楚了。”
他说着用手指向衙门大堂,“你若想开棺,赵十一和一众差役已经在大堂等了一夜。你若想放弃追查真凶,巡检司的人也在大堂等着,你一声令下便可命令他们全力追捕‘黄柳生’。当然,捉不捉得到就另说了。”
陈脊顿了顿,脸上浮起了久违的笑意。
过去这许多年,每每要下决定,他都极为紧张犹豫。他的每一个决定,服从上级或有伤百姓,心念百姓又恐违抗朝廷。他曾无数次于心中自问,当初费尽心力,考入这朝堂,是想为百姓和社稷谋福祉。为何真正步入其中,才发现这朝廷与百姓之福分割到了不能双全的两端。
直到沈亭山告诉他“规则”二字。
以前,他所有的决定确实都受“规则”的制约。“忠君爱民”四个字过于沉重,像把枷锁牢牢束住了他的手脚。为官这些年,他带着脚镣行走,总想着如何平衡两者之间的得失,却从未考虑过人皆有私,这朝堂的决定不一定事事皆对,这民也并非全无错处。更何况,这朝堂从君至下,文武百官,各有各利。这民,两京一十八省,百商百工,三教九流,各有各益。
沈亭山说,世事无绝对,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只有当下的选择与自我。
见自己,方能豁达,见众生,方能宽恕,见天地,方能谦卑。
初入仕途,抱着除魔卫道之心,为朝廷冲锋陷阵,勇冠三军。
后来,在朝廷与百姓,正与邪,对与错之间混乱无措,反思踌躇,不知何如。
眼下,是时候挣脱束缚,不问对错,只问己心。
“开棺吧,我需要一个真相。”陈脊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好。”沈亭山只是简单的一字回应。
陈脊有些惊讶,但很快又明白。这就是沈亭山,不左右任何人的任何想法。
可陈脊还是想解释一下,“这个真相,是为我自己找的,不是为了死者也不是为了天下。”
“你这样,很好。”
“我还为了父亲,他一世清白,死后定不愿意和有罪之人同棺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