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安不理他,抬腿就擦肩而过,推门而出。
“你个乌龟王八蛋孙子,把老子拖下水,现在拍拍屁股就跑了,天底下有你这样的人么!”傅长青在他身后吊着嗓子叫骂,但见李怀安的身影在门口顿住,忍不住一哆嗦——他居然骂了这个黑煞神,可他还是咽咽口水,哭丧着语气,“你倒是给我个了断啊,我,我自己下不了手……”
死就已经够可怕了,居然还要自绝?傅长青觉得自己吃不了这个苦。
“老傅,咱们相识多年,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你像个人。”此时日悬东方,霞光千条,李怀安站在光里,整个人都熠熠生辉,他朝傅长青挑眉一笑。
傅长青在地上坐了半晌,脑子突然转过弯来,他在骂我!这孙子还有脸来骂我!这么一愣神,门口的李怀安便没了踪迹,心中郁郁的傅刺史最终在校场找到了这个王八蛋。
结果抬眼一看,他发现这人正在整军。
“你这是要带着军队一起投降啊?”傅长青战战兢兢地问。
李怀安下巴一抬,冷声道:“不。”
“那你列军做什么?”
“迎敌!”
一月间十六次对战,或守城,或主动袭扰以削其势,没有哪次傅长青不在心中默默感谢上苍,他最初只觉得李怀安这人是老天丢来的黑煞星,后来他的官位因此人扶摇直上,又觉得李怀安是他半个贵人……但仍是个煞神,可如今他觉得李怀安大概是老天赐下的救星。
傅长青想活,但他更想站在清风朗日下堂堂正正地活,从前小节既亏,而今大义不损。
“你这人或许真有几分运道,桑廷原本已经稳占上风都能退兵。”李怀安瞥了眼身侧欢欣鼓舞的人,傅长青的眉毛都要飞上了天。
“诶——你可说错了,这回不是我运气好……虽然也能算我运气好,”傅长青眼珠发亮,啪地一拍手掌,“桑廷可不是毫无缘由退兵,你知道么,天子驾临宁州,他手下贺、卫二将军合力捉得蕃将楼宿,把桑廷直接引到了宁州去,咱们灵州之危不就解了!”
“贺将军?”李怀安蹙眉。
傅长青当即提高了嗓门,“就是贺重玉啊!天机巧合了不是,她父母均命丧楼宿之手,如今大仇得报了。”
“大仇得报?”李怀安意味不明地笑,“她捉住楼宿,又不杀他,自然是要拿他跟桑廷做交易,可仇敌仍活于世,怎么能算报了仇?你觉得,她是那么大局为重的性格么?”
“应当是罢?就算不是,天子不是在宁州,她难道还能拿天子的安危犯险?”傅长青惊疑不定。
“可我觉得——恰恰相反!”李怀安两眼眯起,嘴角噙着一抹笃定的笑。
…………
灵州与宁州相隔不远,行军至此,桑廷高坐马背,几乎能看见宁州城楼。
四个大将没有一个不在暗骂楼宿碍事,有个忍不住火爆脾气直接在桑廷面前便开口:“吃了败仗还被生擒,这种废物大元帅管他作甚!咱们眼看就能攻下灵州了……”
一个开口,其他人也忍不住帮腔,“攻占洛京这个大功已经被呼延啸抢去了,到手的灵州也没了,宁州早就被呼延啸洗劫一空,咱们就算能攻下又能顶什么用!”
“大元帅,我们不服啊!”
桑廷的亲卫却冷笑一声,“楼宿若当场战死便罢了,他既然活着,大元帅见死不救的消息传回南洛,你们想让大元帅吃挂落?”
南洛与大雍不同,有七大氏族拱卫王室,而掌军的只有楼氏、呼延、风氏,当年风氏反叛,为桑廷所平,南洛王便将风氏之兵马交托桑廷,可桑廷出身养马奴,在南洛毫无根基,只靠南洛王赏识委以重任。岁月浮沉,丹心相托的已经是先王,如今的南洛王是先王之子,王太后正是楼宿的亲姐姐。
其实他们也就是嘴上抱怨两句,虽心中愤懑,若与桑廷易位而处,他们也不敢对楼宿视而不见。
“好了,你们不是心心念念想要头功么……”桑廷轻扯缰绳,淡淡开口,“现在头功来了。”
“但洛京不是早被呼延啸攻下了么?听说那家伙现在洛京夜夜笙歌,早就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擒得雍帝,难道不算头功?”桑廷抬眸,冷光幽微。
“哈哈哈,原来如此,我就说大元帅不是这样顾此失彼的人嘛!”
一座死都城怎么比得上一个活皇帝!听说雍人的皇帝贪生怕死得很,他们的兵马还没到洛京城下就一溜烟跑了没影,如果捉住他,岂不是能挟之以号令雍国各个州府,各州府还不望风而降?如此,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功劳可比呼延啸的要大多了!
“大元帅,”一人驱马靠近,“属下还是忧心,宁州或许是个陷阱啊。”
“彭主簿,你多虑了,就算是陷阱,等我大军压阵,一人一脚也能踩成平地,何所畏惧。”桑廷不是没有犹疑,可她统领的这支兵马就是她最大的底气。
“至于你口中赞不绝口的那位贺将军,我亦好奇,不过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你认为,劝降她的几率有多大?”
如果贺重玉见到此人,一定会惊讶地发现,这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书生,便是洛京携众学子为明光纸登门致谢的那人。
“故人相见,彭主簿心中可有惶恐?”巍峨高大的宁州城墙已经在他们面前徐徐展开,桑廷忽地轻笑,“你口中的贺将军还真有几分神奇,不过短短数日,原本残破的城墙居然已经重新补全。”
呼延啸是个什么德性,桑廷一清二楚,经他手过的城池,能与废墟无异,而这也是让桑廷扼腕之处——那些被屠杀的雍人中,原本可能有许多能为他们南洛所用,其中或许就有如彭雪阳、乃至贺重玉这样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