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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第1页）

“这道城墙拦不住呼延啸，难道能拦得住大元帅？”彭雪阳轻声笑道，“至于属下……”

“寒窗十四载，只因家境不显，屡试不第，而今幸得大元帅青眼！人生于世不建一番功业岂不白来一遭？雍地无我彭雪阳落脚之处，唯有向国主表以赤诚。”

宁州重逢

时至破晓，曦光幽微，宁州长街升起袅袅轻雾，走近一观才发现，这是成排的药炉飘出的滚滚白气，渐高渐淡，隐入云烟。

充斥鼻翼的除了药香，还有一丝刺鼻的石灰气味，扎着面纱的药僮正用笤帚清扫地面。

药汤滚沸，炉盖哐当扑腾，与城中砌瓦迭砖的声响汇聚一处，忽地长街尽头显出送食推车，为首的汤夫人一见立于药炉门边的贺重玉便眼睛一亮，摇着手臂喊，“贺尚书！”

旧日朝堂尽去，新人纷至沓来，天子御驾抵达宁州，随之而来的地方官员便如蜂集，既是时势需要，也是为了安抚人心，赵磐顺水推舟在宁州组建了自己的班底，俨然一个小型朝廷，贺重玉再次高升，官拜兵部尚书。

接着汤夫人的话口，跟着的百姓打什么招呼的都有，“贺将军”“贺大人”五花八门。这些忧郁疲惫的眼睛在看向贺重玉时，那层笼罩眼前的雾霾终于消散，一丝极淡然确实存在的希冀流淌眼底。

“汤夫人亲力亲为，辛苦了。”

汤夫人回以恳切一笑，“比起您所做的一切，妾身所做不足为道，宁州能否保全，都要靠您了。”而且，她夫君宁州刺史横死之仇可否得报，便看此次成败——蕃人大军距宁州已经不足一日行程。

宁州已经亡了一次，如今算是起死回生，可这座城会不会再亡第二次，大概只有天知道了……汤夫人其实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可看见贺重玉风轻云淡的面孔，心中的慌张便减退了很多。

她看着这座城从咽气到重新喘息，心中不乏感激与惊异，离天子驾临宁州不过短短时日，宁州便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眼前英武女子居功至伟。

贺重玉倚着挂幡的木桩，嚼着一块粗粝的糠饼，嗅到一股逐渐复苏的活气，眼神放空却仿佛看见了她来到宁州的那日……

哀鸿遍野，满目疮痍。

宁州已然是座弃城，攻占它的敌人都对它不屑一顾，裹挟钱粮奴隶后扬长而去。逃亡的百姓在蕃军离去后，像家破人亡后的灰犬，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赶回故土，蜷缩在老屋的断瓦残垣边。

城郊入眼可见数个深坑，堆迭的伤兵横陈坑中，苍白的眼睛直视天空，如同死了数日的接近腐化的河鱼爆发冲天腥臭。

这就是贺重玉抵达宁州之际亲眼所见的景象。

把欢愉从百姓脸上剥去，烙印死气沉沉的麻木，只须不到一月，而要使他们的脸上重新挂上那样喜悦的笑容，不知再要多少年。

贺重即便自诩哀痛彻骨，但的确得承认，从小到大，她没有过过世俗意义上的“苦日子”，就算狼狈逃遁之时，身边也有李十五这个忠心护卫相依持。

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景——断了腿的兵卒拖着残肢在地上爬，大腿断口蠕动着白花花的蛆虫，脏乱的头发散落面前，一时间难以察觉他被削去半边的鼻子，他的手艰难搭上贺重玉的鞋面，哀嚎吐出遗言，“救救我——”而后头颅无力垂落。

在蕃军屠戮中侥幸逃出生天的妇人像拎一只小猫一样，提起她九死一生生下的孩子，掼上坚硬石壁，贺重玉阻拦不及，便见一捧鲜血兀地炸开。衣衫褴褛的妇人趴在她的臂弯，没有撕心裂肺地痛哭，那双眼睛已经再也流不出眼泪来，无神地耷拉眉睫。贺重玉的手抵在妇人后背，轻轻拍着，几次欲言又止，她发现自己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什么言语都像信口雌黄。

&ot;老天啊，世道怎么会变成这样——&ot;人们抬头祈问上苍。

如果命运走向一成不变的终点，他们这些人不必抵抗，最后都会落入那个填埋他们的深坑，让泥土掩盖所有的哭嚎……

这不是他们该有的结局，贺重玉握紧手中的长刀，指骨苍白无一丝血色，正当李十五以为她要暴起之时，她却整个人忽然放松下来，背对着李十五说：

“从前我总以为世道欠我良多，如今我才发觉，我欠世人深长。”不止她，还有她的亲眷，但没关系，老天留她于世，她会代他们还，也偿还自己的那份……

首先，便是建起与密县相仿的医庐，荀大夫两只手快忙成了陀螺，而伤者仍源源不断地涌入。柳翠屏如今俨然是出师高徒，包扎换药行云流水，连荀大夫都称她天资可嘉，只是可惜埋没了数十年。

荀大夫的医术震惊四座，毫不夸张，这番宁州起死回生的功劳，有一半得落在他头上。“乡野有遗贤，莫过于此。”贺重玉称赞。

仿佛大梦初醒，荀大夫坐在药炉前，轻轻挥动蒲扇，眼中不见往日一丝迷倦。

“晦暗十数载，而今用之所学，方不负吾师重恩。”

贺重玉惊奇地问，“听荀大夫所言，您似乎颇有来历？”

荀大夫提笔，在废弃药方的一角缓缓写下一行字——千金堂。

“刀剑外伤，感染清创，断肢接骨，这本为军中行医所精，师祖便是据此写下传世医书《六伤注》，后创立千金堂，传道天下，有教无类。堂中医者出师之后或效命军中，或游历天下救死扶伤，或追随师祖，坐馆传承……如此经历三朝，最终在殿下手中发展至巅峰。”

他说着，眼神空蒙，似乎回忆起当年盛况，“那时我还是个孩童，连柜中药草尚未认全，却已经立下誓言，以终生奉医道，精益求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