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柱香烟不知何时起在角落里点燃。
随着这香灰慢慢落下,香柱走到尽头,方才如潮水的妖军也变成了蓄势待发的蹲守。
前面越蓬盛的祝巫之舞已经快要跳到最后一步,他捏着手里的袖章面无表情,这一刻如同真正的大地附身一样,浑身上下都闪着褐色荧光。
宽大的袖袍迎风鼓动,四面八方都涌起了莫名的气流,此刻他彩衣翩然若蝶。
尽管这祝巫之舞的效果显著,可是鬣狗妖组成的十六军毕竟号称战无不胜,死了一个还有数以万计的鬣狗妖,越蓬盛知道自己已经抵挡不了多久了。
不止是他。
谦立延、孙峰贰、姜印容…还有那个临阵“托孤”的青度如果在这里,也撑不住。
越蓬盛仰起头,空气中已经有了几分湿意。
只能用那招了。
他有个秘密,祝巫之术是他从蓬莱的古书里习得的,从来没有人看见过他跳到最后一步,因为这最后一步就是死亡。
阴阳有衡,生机有限,以己之死,换众之生。
挂在他身上的鼓被锤的愈来愈快,此刻院外跃跃欲试的妖兽也变得愈来愈躁动,镇魂兽发出一声嚎叫,就要跳过去叼走鼓槌,下一瞬却被孙峰贰瞬移摁在怀里。
镇魂兽虽是神兽,然而和蓬莱岛签了契约,离开蓬莱之后除了坐骑之用,实力比普通的小妖高不了不少。
“你不想他跳吗?”孙峰贰捏着神兽的软爪,又缩地成寸移到墙外,左手一刀一个妖兽,血溅在他的半张脸上,孙峰贰自问自答:“我也不想。”
“可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这个时候我们都不能干扰他。”
谦立延乜了一眼这个鼻涕眼泪都打转儿的搭档,心说,这不是我的台词么——十年前,主公即将单枪匹马去冰山之顶战世家狗辈,孙峰贰这小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主公的腿不肯走,谦立延就是这么劝孙峰贰的。
没想到现在用来劝一头呜咽的小神兽了。
忽然,狂啸的风声停了。
越蓬盛一直活蹦乱跳的脚也不动了。
而院子内的光芒大涨,这穿着夸大祝衣的少年如同一根筷子一样立在原地,而在他双手高举之下,无风无云,被星盘遮蔽天机的高天,这一刻居然破了个小洞。
越蓬盛咬破舌尖,一滴鲜红的血从他舌尖蹦出,飘在空中,瞬间所有人的身形都凝滞了。
这是最后一步,用命定契。
此契之后,以自己魂飞烟灭,滋养土地为代价,换这片院子几日的安宁。
走到这一步,再无活路。
越蓬盛闭眼,他还这样的年轻,但也因为他是这样的年轻,所以跳前面九十九步的时候,其实并不怕死,直到最后一步,越蓬盛才开始产生了惧意。
他还这样年轻,难道就真的要命赔在这里么?
难道真的就没什么活路可走了么?
视线里的一切都在变得昏黄,这个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于是越蓬盛闭眼,开始等待生命的终章,白光从他的舞衣里飘出,墙外一圈又一圈的妖兽,一个个的倒地。
就在众人都以为他必死的当口,忽然有一柄剑嗖地穿耳而过,打断了这段祝舞。
“头好晕。”
越蓬盛惊然回头,却只看见软榻上一直躺着的人呻吟着起身,素手撑起半额,微并的双指还停留在半空里。
“年纪轻轻,怎么就跳这种舞,不要命啦?”
邹娥皇哑着声问,她刚从渡劫神境里醒来,对外遭发生的一切还有些模糊,环视一圈后愣了:“什么情况?”
“青度呢——”
然而此刻却无人回答邹娥皇,姜印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你你醒了”
“逍遥门和妖族勾结,星盘封锁了此地,消息传不出去”
面前的人分明还是姜印容在梦里不断描摹过几百遍的模样,但是却已经截然不同了,以前的邹娥皇浑身上下一身黑,丢进人群里便如大海捞针,而现在的邹娥皇——
说不上哪里不一样,可哪里都好像变了。
让人情不自禁地想把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邹娥皇向姜印容微微一点头,一步一步走到最前面,她踏过妖族的尸体,缩成小兽大小的镇魂兽嗷呜一声跳上了她的肩膀,包着背上的黑剑的薄布不知道何时已经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