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公公是这里头为数不多的聪明人。他若不是舍弃了自己这双眼睛,恐怕早就死了。”
幸存之人既然眼瞎,那带到主殿来审也没有太大意义。
众人将他搀到主殿左侧的偏殿坐下,开口询问起事发当天的情形。
“你可有看见,赫连元雄当时是如何回到主殿?”
他摸索到凳子扶手,再三确认这里不是刑房之后,才能安心似的开口道,“大人,这个问题老奴已经回答过无数次了呀。当时皇……赫连元雄从恭房消失,侍卫立刻派人将整个行宫里里外外封锁起来,宴会上的所有人都被禁足在主殿里面,三面大门关闭,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等侍卫统领带人回来,再把主殿大门打开的时候,赫连元雄已经死在里面了。”
“你当时在哪里,可有听到里面有无动静?”
老头一听这个问题立刻哆嗦起来,京墨上前按住他的肩膀,替他答道,“这是这件案子唯一有问题的地方。当时主殿里所有人被禁足之后,负责守在门口的十余名侍卫在事发三日之内全部莫名死亡,有死于非命也有服毒自尽,杨公公因为站得远,当时只是负责守在廊亭前,给侍卫统领传话,才幸免于难。”
“也就是说,当时殿内发生了什么,如今已经无人知晓。”
赫连尘一拍桌子,气急败坏道,“那还查个屁!谁弄死的这群侍卫,谁就有嫌疑。”
京墨闻言,斜了一眼赫连尘,眼神带上几分玩味,“当时宣布将所有侍卫压下去审问的人,是当时的皇后。”
“我娘?她也参与进来了?”
“皇帝遇刺,群龙无首。当时的皇后刚宣布再次怀上龙胎,赫连兄你也不过六岁的年纪,自然只有她站出来做主。可惜当时你娘在安排审问这十几个侍卫的事情上出了纰漏,她把这些人分三批分开审问,最终因为人手不足,看管不力,这十几个人没有一个活到接受审问。”
没办法,季窈只能继续问别的问题。
“那事发前后,这宫里还有什么奇怪或者特殊的事情发生?”
瞎眼老人听问话的是个女人,以为是哪宫娘娘,躬身答道,“回娘娘的话,有一桩。当初皇……赫连元雄下旨设宴替当今圣上接风洗尘之时,大家都以为还在皇宫宴楼里办,所以礼部准备的歌舞表演也都是按照至少二十到五十人的表演人数来选的曲子。后来突然传旨说是改到这栖云行宫了,礼部尚书不得不连夜缩减各类表演、奏乐的人数,锐减到十人。为此,陈寿陈公公还专门要走了这十人的名字,说是赫连元雄要犒赏他们。”
为天家表演,本就是礼部养的这些人职责所在,陈寿突然要走这十个人的名字一举,着实可疑。
“那当时赫连元雄的尸体你可都看清了?”
他当即沉默下来,咬着嘴唇不敢出声。杜仲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整个人提到半空,他却好似已经司空见惯一般,就是不肯开口。
季窈见状赶紧拦下他,温声开口说道,“你放心,我们和其他查案的人不一样,你应该听得出来我并非京都人士,也不是为皇帝办事,你可以放心说出来,责任我来担。”
杨公公头一回听到办案人之中有女人的声音,细细听来确实不似京都口音,内心动摇起来。
“这……这原本在老奴心里藏了十五年,我也憋得慌。”
“那就说出来。”
他砸吧砸吧嘴,想着自己人到暮年,年岁无多,这些事情到带坟墓里去终究不是他的本意,便开口说起自己当时所见所闻。
据他所说,当时在场诸人看见赫连元雄被抬出来的时候,他身上龙袍已经不见了,双掌虎口裂开,满手鲜血,显然是手持利刃与凶手缠斗,用力过猛才会造成虎口撕裂。不光是手,鞋上也全是血,一滴一滴落在廊亭地面,令人头皮发麻。
而南宫凛当时正穿着的那件龙袍完好无损,全然不似赫连元雄全身都是血迹。
“这就奇了,”季窈直起腰身,面露疑惑道,“既然在赫连元雄身上出现打斗痕迹,致命一剑在胸口,何以那件龙袍还是好的?如果他在杀害赫连之后才把衣服脱下来,那衣服上应该也有血迹和破洞才对啊。”
杜仲转过身来看着京墨,问那件龙袍如今在何处。
“时隔十五年,应该早就销毁了。不过我会去试着找一找。”
众人还在细思这个举动背后可能蕴含的意义,侍卫又带了三个人进来。
“少卿大人,你让我们找的人带来了。”
原来这三名是当初死在主殿内那三十余名臣子、宫人的亲人。
头发花白,看着年岁同驼背杨公公差不多的老人,是小太监周平江的爹,他皮肤黝黑、身体强健,一看就是农耕之人;看上去至多十五六岁,斯斯文文,书卷气十足的半大青年是文臣赵一明的长子,事发时他尚在襁褓之中;最后这名女娘是宫女宿月的娘亲,她花布包头,衣着朴素,年岁约莫在四十上下,乍一看再普通不过。
他们似乎都见过京墨,哆哆嗦嗦跪下来的同时,不约而同都看向他。其中宿月的娘先问道,“大人,我女儿都死了十五年了,来找我问话的人来来回回也不下数十次,该说的我都说过了,这……还有什么好问的?”
“以前问过的事,我自然不会再问。”他的眼神同时扫向面前三人,一同问道,“今日找你们来,自然是有一件旁的事要同时向你们三人求证。”
桌上卷宗翻开,他拿起其中三张略有发黄的纸到三人面前,声色严厉道,“这是两年前,特调御史李志最后一次从你们三户人家调查到的线索。分开来看并没什么特别,但是合在一起看,却让我发现其中蹊跷。十五年前,栖云行宫案尘埃落定之后,包括你们三家人在内的二十余户涉案死者家里的生计都在一两个月之内突然好转,家中怎么就突然都拿得出钱来买粮买米?说,这钱是谁给你们的?”
他尤其多看赵一明的儿子一眼,知道他应该是最容易问出线索的突破口,“还有你,赵一明死后,赵家家道中落,我私下查到,你之所以能够念书识字,全靠外人接济,那个人是谁?”
赵一明的儿子赵文远心思单纯,因为官差上门之时他娘刚好不在家,所以才把他抓了来。
少年郎看着如此大阵仗吓得直抖,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每回有人来给我家送银子的时候,都是我娘去接的,我只听到说什么‘替我谢谢方大人’的话,其余什么也没看见……”
方大人?!
赵文远语惊四座,身边老汉和妇人想要捂住他的嘴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