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宫变之夜,我站在殿前,看着火光照亮半边天穹。我知道你在做什么,也知道你母亲真正的遗愿。但我选择了沉默。因为我觉得,一个女人,不该染指音律之外的权力。我以为秩序比真相更重要,稳定比正义更值得守护。”
他抬起手,掌心一道陈年疤痕蜿蜒如蛇。
“直到某夜,我在府中独奏《凤鸣吟》,忽然琴断弦崩,鲜血涌出。那一瞬,我听见一个声音问我:‘若连你也背弃了她,谁还记得那首最初的《朝阳歌》?’”
阮凝玉望着他,眼中并无责备,只有淡淡的悲悯。
“所以你放下了身份地位,开始寻找‘清越叁’,并一路记录各地民音,只为补全母亲未竟之志?”
“是。”老者颔首,“我也想赎罪。不只是对你,更是对那些被历史抹去名字的女子??她们也曾作曲、编舞、传道授业,却被称作‘倡优之流’,死后不得入宗庙。我想让你手中的《朝阳歌》,不只是旋律,而是一部活着的史书。”
阮凝玉起身,缓步走入厅堂深处,取出一只檀木匣。打开后,里面是一卷泛黄的手稿,封面上写着五个遒劲小楷:**《朝阳歌?终章全谱》**。
“这是昨夜整理出来的。”她说,“根据阿弦带回的残篇、明心书院壁画反推,以及母亲夹页中的暗记拼接而成。它不仅是一首曲子,更是一套完整的音律体系??可以唤醒沉睡的记忆,净化被污染的心神,甚至……引导濒死者安详离去。”
老者瞳孔微缩:“这就是‘净世之门’的钥匙?”
“不是钥匙。”阮凝玉摇头,“是桥梁。通往人心深处的桥。林守拙错就错在,他以为必须有人牺牲才能开启大门。可母亲真正想说的是:只要有人愿意倾听,门就已经开了。”
窗外忽有鸟鸣掠空,清越如珠落玉盘。
两人相视一眼,无需多言。
老者将“清越叁”轻轻摆上琴案,与“清越壹”并列。阮凝玉则取来“清越贰”??那是阿弦临行前托人送回的,附信写道:“此琴伴我三年,如今它该回到真正的主人身边。”
三琴成列,宛如三足鼎立,又似三角星辰。
“我们该如何开始?”老者问。
“从第一小节起。”阮凝玉坐下,双手轻抚琴弦,“但这一次,我不再独奏。你领头,我随音而行,让‘清越叁’成为引路者。”
老者闭目深吸一口气,指尖落下。
第一个音符响起时,庭院内的梅花忽然簌簌颤动,花瓣纷纷扬扬飘落,在空中划出奇异弧线,竟似随着旋律起舞。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接连而出,层层叠叠,如同晨雾推开山峦,阳光缓缓铺展大地。
《朝阳歌?终章》正式开启。
随着乐音推进,异象频生。归晚楼地下深处传来隐隐震动,那是被封印多年的共鸣阵再度苏醒,却不暴戾,反而如婴儿呼吸般柔和。墙角青苔泛起淡淡荧光,屋梁尘埃自动聚拢成符文形状,随即消散。远处村落中,正在熟睡的孩童无意识哼出了副旋律,与主调完美契合。
而在百里之外的明心书院遗址,原本空荡的石壁竟浮现出新的文字??不是古越语,而是现代通用体,一笔一划清晰可见:
**“听者即传人。”**
与此同时,北方边境一座小驿馆内,一名身穿粗布衣裳的少女正蜷缩在角落取暖。她是昭奴,当年侥幸逃过焚村大火的哑女,舌根虽断,却能以气息振动空气发声。此刻她突然抬头,双耳剧烈抽动,仿佛听见了某种遥远召唤。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在泥地上艰难写下两个字:
**“来了。”**
然后,她站起身,面向南方,深深鞠躬。
同一时刻,归晚楼琴声进入高潮段落。
阮凝玉十指翻飞,指尖渗出血丝,却浑然不觉。她的意识仿佛脱离躯壳,穿梭于无数时空碎片之中??她看见母亲抱着幼年的自己低声哼唱;看见林守拙跪在焚音炉前痛哭失声;看见谢凌在战火中护住乐谱冲她大喊“快走”;看见阿弦站在雪山之巅,迎着狂风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世界的回响……
所有记忆,所有情感,所有未说出口的话,都在这一刻汇聚成洪流,注入琴声。
老者亦泪流满面,他的演奏早已超越技巧,进入一种近乎通灵的状态。每一音都像是在忏悔,又像是在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