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恒的眸光冷下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审视:“你这么了解我,是因为,一直都在算计我,对吗?”
江离身形一顿,没说话,只递过一个蒲团:“地上寒。”
赵恒一把挥开,蒲团滚落。他一字一句地问:“谢安,你回答我,自你带兵来救我时之始,就从来不是在真心辅佐我,是也不是?”
“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姜鹤羽的从龙之功,是也不是?”
“我不过是你全盘筹谋中的一颗棋子,是也不是?!”
声声质问落下,营帐内安静下来,静得只能听见二人的呼吸声。
帐外的韩希文仰头望天,面上流露出难以言喻的茫然。
赵恒等了很久,久到他以为江离不会再回答时,突然听到一声极淡极冷静的声音。
“是。”
赵恒难以置信地睁大眼:“是?是?”
他荒唐地笑一声,恨他算计,又恨他坦诚,恨他甚至连狡辩都不愿意。他越想越气:“她自有一身本事,又得圣人赏识,由得你在这里盘算些什么?”
“圣人提拔阿羽,并非当真看中她的才能。”
江离缓缓开口,面色竟透出一种诡异的平静。
“天子多疑,她不可能轻易相信一个远在边境、非亲非故的女官。于她而言,阿羽出身低微,又远离朝堂,用她去试探朝臣对女官的接受度,再合适不过。
“阿羽不过是一块为内宫女官进入朝廷铺路的踏脚石罢了。”
“那些内宫女官坐在长安城内的暖房中远远瞧着,等待着各方的反应。至于这块踏脚石究竟要在苦寒的边境吃多少苦,要在全是男子的官场上碰多少壁,要在一次又一次的战场上受多少伤,她们从不曾在意。
“也许,在她们眼中,她或是会在斗争中死去,或是止步于此蹉跎终身,总之,开了这个先例便好了。宏图大业,总归是要牺牲一些人的。这个人可以是朝官,可以是子孙,为什么就不可以是姜鹤羽?”
“可我的阿羽,她硬是咬着牙,殚精竭虑,一步一步,爬到了现在的位置。”
“她遭受了如此多不公和利用,心里想着的,却还是如何让大夏的子民过得更好。殿下,您说,我怎能不痛不恨,又怎能视而不见?”
“她们想把阿羽当踏脚石,那我就要让她们尝尝反被砸了脚的滋味。”
赵恒从未听江离说过这么多话,他望着他发红的眼眶,五味杂陈。
不愿去谈及心中那些难以抑制的叹服,也不想再去争执质问。最终,赵恒也只是叹了口气,轻声道:“谢安,我还当你是真无情。原来,只不过于你而言,你我之间多年的情分,终究比不上一个姜鹤羽罢了。”
江离看向他,反问:“若是殿下换位处之,在太子妃和臣之间选,又会如何选?”
赵恒嘴唇翕动,一句话都没说出来。他知道自己会如何选,但他依旧无法全无芥蒂地去接受江离的算计。
“谢安,你可真是苦心孤诣。”他声音沙哑,“事到如今,你还在为她铺路,不是吗?”
江离没有回答,帐内陷入一片死寂。
“好,很好。那就如你所愿!”赵恒拂袖而去。
帐外的风卷起帐帘,吹得烛火摇曳不定,江离站在原地。
他迈动有些僵硬的腿,拾起地上的蒲团,轻轻拍了拍。
医帐。
虽然中途出了赵恒这个小插曲,但好歹手术还是顺利完成。
姜鹤羽瘫坐在椅子上,眼前阵阵发黑。
她连喝了两碗糖水,缓了好一会儿,安排好照顾方云槿的人,这才起身走出营帐。
夜色朦胧,帐外站了个熟悉的背影,姜鹤羽心神稍缓,迷迷糊糊伸手拉他:“阿兄,过来扶我一下。”
江离提着一盏灯,目光落在不远处二人交握的手掌。
寒风吹得灯火扭曲,张牙舞爪地映在他分外冷峻的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