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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nbsp;nbsp;nbsp;纪淮舟笑着瞧他：“院中捡到的？心上人的东西，捡着了干嘛要还。”

nbsp;nbsp;nbsp;nbsp;这狭小的一方轿中天地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马蹄踏在煊都空旷的街上，车轮碾过沿途积雪，混着夜风发出细密的响动，在这样近的距离下，彼此的呼吸声都可以被捕捉到。

nbsp;nbsp;nbsp;nbsp;霍少闻同这双含笑的眼对视，没头没脑地说：“你在乎的。”

nbsp;nbsp;nbsp;nbsp;“在乎什么？”纪淮舟只一瞬便反应过来，顿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可霍少闻用黑白分明的眼睛认真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你在乎的。”

nbsp;nbsp;nbsp;nbsp;纪淮舟面色怪异，恍惚之间，他下意识反驳：“你听错了。”

nbsp;nbsp;nbsp;nbsp;刹那的慌乱很快被他收敛好，纪淮舟眼睫轻颤，这没头没脑的三言两语他全听明白了，他定是高烧时说着了什么胡话，被霍少闻听见了。

nbsp;nbsp;nbsp;nbsp;寒意一点点窜上他的脊背，尘封十三年的往事只被堪堪掀起一角，也足以让他头皮发麻，他朝远离霍少闻的方向，不动声色地挪了挪。

nbsp;nbsp;nbsp;nbsp;“为什么不承认？”霍少闻没打算放过他，竟然主动靠过来一点，试图讲道理给纪淮舟听，“他身体不好，你还给他买糖，哄他喝药。”

nbsp;nbsp;nbsp;nbsp;“你分明在乎的。”

nbsp;nbsp;nbsp;nbsp;纪淮舟猛地偏头，一双眼睛里早已褪去浓情蜜意，就连逗弄的心思都消散得一干二净，此刻像是蓄着把锋利的小刀子，恨不能生生剜下霍少闻的皮肉。

nbsp;nbsp;nbsp;nbsp;纪淮舟冷笑一声，没好气道：“他生病，是因为冬天同我一块儿出去玩，我抢了他的大氅挂在枝头，他取不着，冻得半月没下来床。”

nbsp;nbsp;nbsp;nbsp;“我爹知道了收拾我，叫我跟他道歉，让我给他送药。他见那药是我送的，又嫌药苦，一点不肯喝，我怕再挨一顿揍，方才哄他说我买了糖。”纪淮舟挑衅般指指自己，“糖最后全进我肚子里了。”

nbsp;nbsp;nbsp;nbsp;他说完，好像觉得很滑稽似的，竟然没忍住笑出了声。

nbsp;nbsp;nbsp;nbsp;这笑起先还拘着，渐渐便愈来愈放肆，连带着肩膀也阵阵耸动，近乎癫乱之时，被霍少闻一把揪住了衣领。

nbsp;nbsp;nbsp;nbsp;“纪淮舟！”霍少闻的怒气窜成盈天火，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副混不吝的样子，呵斥道，“他是你亲弟弟！”

nbsp;nbsp;nbsp;nbsp;“那又如何？这世上哪儿来那么多兄弟情深。”纪淮舟笑出几滴眼泪，他很快抬袖拭去了，声音由喃喃转为高亢，“嗔痴贪念，说到底不过各取所需！”

nbsp;nbsp;nbsp;nbsp;“要是真兄友弟恭，怎的不让让我？我倒也想当一当抚南侯——万人敬仰，好不快活！远胜今日败犬一般，不得不同你一起栓在这煊都！”

nbsp;nbsp;nbsp;nbsp;霍少闻一把松开他，纪淮舟便跌回到软座上，没骨头似的顺势靠着车壁。

nbsp;nbsp;nbsp;nbsp;他还在笑。这戏唱完了，人自然该散，场子里的看客已离得七七八八。谢韫便也起了身，往楼下走了几步，忽觉不对劲，扭头一看，霍少闻正怔怔站在原地。

nbsp;nbsp;nbsp;nbsp;“云野，”谢韫回来拍拍他肩膀，顺着霍少闻的视线看过去，“怎么了这是——”

nbsp;nbsp;nbsp;nbsp;对面包厢的垂帘被人轻轻巧巧撩起半边，楼下飘洒着金红纸，顶上高悬着琉璃灯，一双含情目流转在光怪陆离间，被秾丽纤长的眼睫盖住了，只完完整整露出一颗眼下小痣，似是有些恹恹，摸不清是乖顺还是乖戾。

nbsp;nbsp;nbsp;nbsp;“我去，”谢韫嘴角喟叹一声，瞧见这二位的神态，顿时福至心灵，“小将军，你艳福不浅啊。”

nbsp;nbsp;nbsp;nbsp;他边打趣人，边张望着再去看，一扫过去正对上夫浩安的一张脸，两人大眼瞪小眼，谢韫简直要喊出声来：“怎么这姓夫的赖子也在啊！”

nbsp;nbsp;nbsp;nbsp;还同霍少闻的新婚夫郎同一包厢听了场戏。

nbsp;nbsp;nbsp;nbsp;谢韫猛地捂住嘴，不说话了，只偷偷拿眼睛瞄霍少闻。

nbsp;nbsp;nbsp;nbsp;他这会儿倒是机灵起来了。

nbsp;nbsp;nbsp;nbsp;霍少闻余光注意到他这番动静，心下腾起点遭人抓包的怪异，可纪淮舟前天夜里的话忽的又响起来，撞得他胸口生疼。

nbsp;nbsp;nbsp;nbsp;——“原来小将军真将自己视作正人君子。”

nbsp;nbsp;nbsp;nbsp;他自认为做了二十年的君子，行事落拓、不屈权贵，从没使过什么腌臜的手段，行得正坐得直，却被纪淮舟那晚的话弄得哑口无言，甚至于生出点心虚来。

nbsp;nbsp;nbsp;nbsp;心虚些什么呢？

nbsp;nbsp;nbsp;nbsp;——“我在意自己的生死，何错之有！”

nbsp;nbsp;nbsp;nbsp;——“就连你，不也只忧虑心上人的生死安危吗？”

nbsp;nbsp;nbsp;nbsp;纪淮舟那晚的话占尽了理，叫他无从反驳，难堪极了。

nbsp;nbsp;nbsp;nbsp;他想开口说并非如此，可他的确因着对方拿纪涟性命作赌烧了两三天的邪火；他想反问不该如此么，喉头却因青州城内万千家寻常灯火而难吐一字。

nbsp;nbsp;nbsp;nbsp;他的满腔私欲追逐着在意之人的生死安危，他所耳濡目染的忠骨脊梁，却又让他不得不背负北境三州的海晏河清。

nbsp;nbsp;nbsp;nbsp;——“云野，你要的太多了。”

nbsp;nbsp;nbsp;nbsp;他越来越看不清纪淮舟，这人的柔情蜜意和咄咄相逼都来得太轻易，这两种情绪困住了北境的小狼，像是煊都铁笼外缠绕的、生着倒刺的藤蔓一般，分明被扎伤流血的是他霍少闻，对方却总是适时地缩回尖刺，露出点脆弱柔软的新枝来。

nbsp;nbsp;nbsp;nbsp;这人委实太会让自己难堪。

nbsp;nbsp;nbsp;nbsp;譬如现在，他最后那点端方凛然的皮囊好像也被这猝不及防的相遇撕开了，瓦舍勾栏里，君子秉性破破烂烂地飘落到戏台上，同那些飞撒漫天的金红喜纸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