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有一件事情,太后猜错了。
他根本没想过让家人假死脱身,前往燕云十六州生活。
但随着他越来越受霍世鸣重用,副首领也越来越看重他的价值。只有将他的家人都捏在手里,副首领才能相信他是真心为大穆做事,也才能放心重用他。
所以在他的家人前往燕西探望他的途中,副首领派人假扮山匪掳走了他的家人,还将他们都送去了燕云十六州。
等他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他为了掩盖真相,才命人放了一把火,烧掉家人遇害一案的卷宗。
一步错,步步错,从他屈服于副首领的威逼利诱,混到承恩公身边当间谍后,他就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如果……”
孔易艰难发出声音。
他仰着头,自下而上仰望着霍翎。
其实他的视线已经无法聚焦,眼前一片模糊,但他还是维持着“看”这个动作。
“如果我没有为大穆所用,而是投靠了娘娘。娘娘知道了我父母的身份后,还敢重用我吗……”
当孔易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希望得到什么答案。
“使功不如使过,这天底下,还没有哀家不敢用之人。”
孔易突然笑了,带着几分释然,几分解脱。
换另一个人来说这话,他是不信的。
但如果说这话的人是霍太后,他信。
纵观这位太后的掌权之路,非有此大气魄,不能至今日。
孔易爽快报出一个地址。
霍翎拎着酒壶,淌过已经结成薄冰的血迹,缓缓行至孔易面前,将酒壶塞到孔易的手里:“这壶酒,黄泉路上,为你践行。”
孔易嗅了嗅酒香,突然道:“娘娘早已识破了我与承恩公的计谋,自然不会再饮用那坛下了毒的酒水。这壶酒,不会就是从那坛毒酒里倒出来的吧。”
霍翎道:“将死之人,何必再糟蹋好酒。”
“娘娘真幽默。”孔易忍不住笑叹,“也罢,我一介阶下囚,死前能有一壶酒作伴已是幸事,又何必去挑剔它是美酒还是毒酒呢。”
孔易拎起酒壶,高仰着头,冰冷的酒水灌入喉咙,混着血泪一并饮下。
他闭上眼,放任自己坠入黑暗之中。
青釉酒壶滚落在地,四分五裂。
在极致的寒冷里,暖意突然开始自脚底蔓延至全身。
孔易仿佛回到了苍阳的初夏。
烈日高悬,蝉鸣细碎,周遭一切都色调清丽,美得如梦似幻,不可思议。
他坐在学堂靠窗处,听着夫子郎朗念书声。
那时候,他以为他的未来,一片光明,不说青史留名,也必然能在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