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洛如今权势极高,直白查个琅琊卢氏不在话下。重澈身处高位多年,如何不知此事要容洛去做最好,想也知道,约莫还是重澈隐瞒了此事。
他机警聪慧,一下明白内中猫腻,也在重澈意料之中。
深深凝视他稍许,重澈向水榭上眺去。
水榭静谧,客从外入,逼宫一事后第一次见到容洛的容明辕格外激动,见礼后便立即拉着容洛嘘寒问暖。姐弟说着体己话,也没有顾及旁人,半晌,容洛方才注意到那跟在容明辕身后的蓝衫男子。
早有容明辕势力的全部消息,见到卢清和的容洛并无愕然。携客落座,她似乎感觉重澈的视线,转首望来,莞莞一笑。
飞鸿眉眼中扬起笑意,重澈对谢攸宁发声:“卢家那位叫卢清和的,与明崇有一纸婚书。”
他语调平平如一面无纹的湖水,听在谢攸宁这儿却无异于是目睹瀚海干涸的骇然。
瞠目结舌好一阵,他看向水榭上,又看回重澈,无比惊愕:“卢清和?他不是明辕的……”
“京外四家迟早要入京,不是因陛下,便是因明崇。”重澈瞳仁里至始至终映着容洛的一举一动,声色却十分平淡,“连隐南今古无来者,一颗为权为亲族的心更是出其无左右。这么多年,她能让陛下怕她怕得连明崇一道忌惮不说,还能可能让卢家再拥有一次连氏生前荣耀。连隐南目标如此明显,明崇又是个极其厌恶控制的性子,若是让她得悉此事,京外四家或可因她尽数恢复原形,但她定要折在陛下手上。”
一一分析,重澈转目,郑重其辞:“圣旨寻到以前,此事务必不能告知明崇。”
他尤为慎重,谢攸宁与他对视半晌,骤然道:“你可知……我本来是该恨你的。”
顿一顿,他讳莫若深:“不,应当是厌恶你。无比厌恶。”
望他一眼,重澈稍稍倾唇:“因为你不是庄舜然。”
“是。”谢攸宁沉首,“我较你更早认识明崇,更早陪在她身旁,可最后偏偏是你——一个她从重家捡回来的弃子。”
“我无法理解又似乎可以明白……所以,我厌恶你,重澈。”
厌恶咬音极紧,略微又有点自嘲。重澈听着,抿唇,倏忽轻地一笑。
别说谢攸宁不明白,他其实也不大明白。
他与她相识儿时,一开始那把匕首落进怀里,他其实只感觉凝固的心跳重复跳动。后来崇文馆里一块念书,她每每窜到眼前来有一搭没一搭的问话,他便也渐渐明白最开始那心腔的里一声“噗通”是什么意思。
自然,他也知晓自己一介弃子,与她天差地别。但只看她在眼前嬉笑怒骂,他便无法控制想要一辈子陪在她身边。
于是——她便轻轻地问了他:“重澈,你可想过成婚?”
然后又一次——“信君一言,万莫辜负。”
可是,分明她是因他而死。
大风刮来,一股令睡莲倾首,一股流窜进衣摆,将玄色曳撒吹得鼓鼓囊囊。
一条修补多次的珠兰发带从前襟滑出掉落地面,重澈弯身将之拾起,手指摩挲掉兰花上的尘土,他扬首看向容洛的方向。蓦地正对上卢清和的双目,重澈将发带放入怀中,微微颔首。
——纵然命格如此……
……他还是不想让步。
。
任凭谢攸宁对重澈再如何厌恶,为着容洛,于情于理,他都无法不去完成重澈交托。
看他由吴柔带领离去,重澈复返回水榭之上。
多了些风,春日提防容洛生病,便着人去取了大屏风过来。他上去时正撞着人端屏风摆布。立在那儿顿了一会儿,他便听到容明辕怯怯地问了一句:“听闻……燕南回来了?”
屏风入内。容洛微微闪烁视线,抬头望一眼重澈,她轻笑:“如今是领了功名回来的,你倒不是还想着他做你侍读?这可不好,你尊敬他,当他是亲近友人,但因着喜欢耽误他一辈子,便就是小人心气了。”半笑半嗔怪地说了一通,瞧见秋夕提着茶壶在小泥炉上头温,她招手示意到她近前来。
秋夕蹲下,容洛握着她的手,便与容明辕介绍,“秋夕你是知道的,我甚是喜爱,数次陪着我风里雨里,我也寻思着要替她找个大家认了义女。可左思右想,这还是委屈了她。她今年已及笄,我便也打算替她寻个合适的郎君,如今燕南有功名,我瞧着品性与前途都颇好,秋夕与他又甚是亲近,就琢磨着这两年便把婚事赐下去。如此本宫这儿是娘家,燕南那处是夫家,两相是官家亲事,秋夕往后也能安好不少。你瞧如何?”
时局不复往日,她其实是不怕容明辕的。只是事关燕南,她如何都不能太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