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容明兰僵硬了一下,那厢向绫罗却宛如一只落汤鸡地直直跳了起来。
“妃说什么呢?向氏是玩完了没错,但妾好歹也是良娣,与她盛婉思平起平坐,她说妾无权无势靠生子求荣,妾还不能反驳,还需得乖乖受欺负了是不是?”向绫罗换手将昏睡中小声抽泣的知骄抱在怀中,尖利的指甲划在婴孩小衣的绣纹上,发出难听细碎的声音。似感指尖疼痛,她虚觑一眼,嗤地笑出来,“啊,也怪不得妃不体谅妾,到底妃没生过孩子,不知生育苦,不知生育累。自然好站着说风凉话?”
一句一句尽往“并非我想生”上靠,顺带还讥讽了一回崔妙仪是只住在梧桐枝上的铁凤凰,中看不中用。
崔妙仪于太子没有一丁点儿喜欢,这样的话压根伤不到她一丝一毫,但,听多了,她也着实有些腻烦。双瞳一抬,她疏漠地倾唇:“知骄与良娣不同,颇为可爱。我很喜欢。”
向绫罗一怔,旋即脸色一白。
将衣袖敛下来,崔妙仪望向容明兰,淡淡道:“妾身知道殿下不会听妾身的,只是按如今的情形,妾身觉着,殿下最好还是差人拟好帖子,然后一并去公主府向大殿下与良娣赔罪,把良娣接回来最好。要不,下去事态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便就不是那么轻易能收尾的事了。”
这后头本该补一句“毕竟殿下不是大殿下”,但既有向绫罗在,崔妙仪心想大抵也是不必补的。
明白崔妙仪强调正妃之位在子嗣上的强势权力,向绫罗还是颇为惊惶的。盛婉思所言如是,她眼下的所有一凭太子二凭三个孩子,盛婉思从高台跌下流产,依太子对盛婉思的宠爱,本她也该受罚。
若不是知骄尚不足五月,见她挨罚便大哭不止……她如何能躲过。
而且,她恨极容洛,盛婉思是容洛眼前红人,又在太子跟前得宠,她要说不妒不恨,那绝不可能。
“去什么!”截掉崔妙仪话尾,向绫罗倏地回首看向容明兰,“爷不去,大殿下又能怎么样?她要责问爷?要像杀了胡恒王那般杀了爷?既然都不能,又凭什么要爷向她低头?还有良娣,求回元氏便算了,求大殿下又算怎么一回事?”见容明兰按在桌上的五指指骨愈发青白,向绫罗唇角几不可见地抿住笑,“此事有何不好收尾,盛良娣带着知徽,能这样再外头飘多久?迟早要自己回来。”
内宅耍心眼,向绫罗决计是个中好手。
一番话点到为母者的难处与皇家颜面,格外通透,也教人颇为信服。崔妙仪聪慧,涉及大局之事尤为细致入微,听得她劝告,他对自己闭门一事心生动摇,也在踌躇是否应当登门道歉挽救局面,眼下向绫罗出手,便又将所有被容洛夺走的目光拉了回来。
事发起者为盛婉思,自然盛婉思才是此事的重点。容明兰太过恐惧容洛,一听见容洛名姓便立时草木皆兵。此时一听,他愣一愣,恍悟似地一笑。
再沉首一想,他重新坐回蒲团上,也不再在意。握起朱笔,他对崔妙仪摆手:“你且去吧。这事如何,都当没有。”
崔妙仪不动,立在门前。没听到回话,他抬首看一眼崔妙仪,眼露不耐:“去吧。”
。
劝不动他,崔妙仪自然也不会再花费功夫。干脆离去,她便回了崔氏与家中商议此事。
车架擦肩而过,一架停于崔氏府门,一架便由明崇公主府的马夫领去了马厩。
水色襦裙落入眼中,容洛凭栏远远一扫视,脚步加快迎上。双手一攀,容洛轻轻一福身,眉开眼笑:“许久不见姨姨。”
来人正是元妃。见她这样客气,元妃上下将她端量一眼,立时嗔笑:“没这么多礼。”顺着她臂膀摩挲一轮,她微微低叹,“那日你被胡恒那孩子挟持,姨姨该上去抢你下来,但要拉着你母亲,又怕打乱杏颜的计划……实在……”
歉疚又心疼自己的样子落进眼里,容洛弯了弯眉,“明崇如今好了就是。”又问,“今日是请了父皇还是母亲的旨出来?父皇可有说什么?”
提起皇帝,元妃意兴阑珊地抿了抿唇:“你父皇塌上躺着,监理国事的权力都给了太子,哪里管得了这么多。自然是你母亲给的。”顿一顿,她打量着容洛的神色,犹豫,“你母亲……”
谢贵妃如何,容洛都不再想理会。骤然听到,她紧紧握了下元妃的手,道:“外叔祖同祖母都在厅里烤鲥鱼呢,闻着极香。明崇还没用午膳,姨姨也是吧?”
毫不犹豫地打断,明晃晃是容洛对谢贵妃一片心寒。元妃心中酸涩,颔了颔首与她一道去厅堂。
揩着容洛手臂,元妃余光观量容洛,轻轻道:“你母亲非常想念你。那日你被胡恒挟持,事毕后她本想去见你,但宫中禁严,谢家遭受牵涉,朝中上下整顿,陛下又彻夜咯血,她无法请旨,第二日总算得空,却听你去了庄子。”
鹭鸟拂翅坠落。容洛移眼看过去,“所以明崇说……母亲从未选择过明崇。”
“谢家与明崇,母亲选谢家。父皇和明崇,母亲选择的……”扭首回来,她与元妃对视,“也依然不是明崇。”
她于谢贵妃有愧也有爱。儿时杏颜薛淩月总有母亲父亲疼爱,她每每见着,总是很羡慕。
之后谢家遭毁,母亲一并牵连,她那些羡慕便就此做了无尽的愧欠。
重活一次,她以为人生从此不同,可耳光却十分响亮。
她的母亲站在了她视作仇敌的父皇一边——但,她又能怎么办?不能杀,不能恨,只有放在那儿,并将所有羡艳期待做一杯酒,尽数随一气而饮彻底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