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只有周奉疆和段充两个人敢追上去,在这之前两人没说过什么话,但是在那个傍晚,两人却一言不发地默契非常,交替着拉弓射箭,生生将那豹子杀死在了一处山林间。
豹子死后,周奉疆和段充两人累得气喘吁吁,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墨豹虽死,血腥味却又引来一只离了群的老狼。
老狼虽病,凶性未脱,依然十分可怕。
当时两人其实已经累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了,箭矢也几乎射完了,面对那只老狼虎视眈眈扑上来的厮杀,最后他们两是抄起匕首近身肉搏,彼此都受了不轻的伤,这才制服了那只老狼。
但这时天已黑透,也不便再下山,只能在山洞里将就着熬过一夜。
周奉疆枕着豹子尸,段充靠着那头狼尸,两人一声不吭地借着山洞洞口透进来的一点月色,咬牙忍着痛,各自处理身上的伤口。
周奉疆当时水囊里的水喝完了。忽然,在黑夜中,段充不声不响地给他丢来一只水囊。
而他也将自己腰间的那瓶金疮药丢给了段充。
那天晚上其实他们并没有说什么话,可他们也都懂得,这是属于他们少年意气的一夜。
第二天清晨,他们拖着豹子和老狼的尸体艰难下了山,一路上仍然无话。
不过从此之后,关系倒是有所密切。
——后来两人还心照不宣地凑在一起干了不少坏事。这些就更不用多提。
论起情分,虽然不多,但还是有那么点的。
与其说是周婈珠拼命保住了段充的命,其实倒不如反过来说。
可周奉疆更明白的是,那点情分也只能止步于此。他不能给出更多的让步。
比如说,他可以默许周婈珠和段充厮混在一起,但他绝不会亲自开口给段充一个国朝驸马的身份。
罪臣就是罪臣。
就像他也曾念着和韩孝直的那点情分,在他弟弟犯下谋逆之罪时仍然保住了他,但他不可能再重用他,也不可能再给他高官权位。
夜里洗漱毕,就寝之前,媜珠忽然心血来潮翻出了一个做了一半的绣绷,是她给自己腹中孩子亲手做的一个肚兜,平针绣的虎镇五毒如意纹,当中的一只大老虎刚绣了个虎头出来,已然栩栩如生,十分精致。
她有时觉得自己似乎还没有那么快地进入到一个母亲的角色中去,许多时候抚着自己的肚皮,自己也是懵懵懂懂的,不敢相信这里头竟然真的有个小孩子托生了进来。
母亲她们说叫她自己亲手给孩子做点什么东西,做得多了,母子情意也就更浓了。
于是媜珠拖拖拉拉、断断续续地绣着这只肚兜,虽然绣好的一只老虎头已经很能看出柔母心血、爱子情怀,但那光那一只老虎头,周奉疆看她就绣了一个多月了。当然他也不敢催她。
夜里的烛火再明亮也是伤眼睛的,他劝了她几句,叫她先搁到一旁去,等白日里日头光亮好的时候再拿出来做。
媜珠绣这东西本来就是应付母亲的差事的,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听他这么一说,她也就丢到一边去了,还跟他抱怨了几句,说她做这些做得好辛苦。
他不禁失笑,顺了顺她披散在肩头的长发,搂着她的肩哄她:
“是啊,做慈母不易,那我们媜媜不做慈母也没关系,可以永远只做哥哥的妹妹就好了。”
媜珠笑了:“那孩子生下来怎么办?总要有人教养吧?”
“有太后抚育,朕亲自管教,你只要在它不哭闹时去逗逗就好,孩子哭了你就走。”
他用这话哄她,媜珠未必真信,但的确能叫她高兴。
也许还是真要感谢这个孩子的到来,叫他们这样冷静下来,能互相忍着脾气心平气和地过夫妻一般的日子。
不过,再冷静的日子也并不是没有争吵。
回想起媜珠的第一次胎动,那天前夜媜珠就和周奉疆为琐事拌嘴争执了几句,吵到最后也没有分出胜负来。
原因就是赵太后叫皇帝约束媜珠的饮食,说媜珠现在颇有些胡吃海塞的架势,胃口比没怀孕的时候大的多了,除去一日三餐外,她还有五花八门的各种零嘴糕点果脯摆在殿里,恐怕一整日里她的嘴就没停过,否则肚子怎么会长得比寻常妇人还要快一些。
皇帝把原话告诉媜珠,也说她吃太多不好,叫她少吃些。
媜珠找茬和他吵起来,彼此几个回合仍是不见输赢,她留下一句“你少管我”便闷闷地自己背对着他睡下了,再不跟他说话。
他无奈地叹息,拍了拍她的肩,伸出来的手也被媜珠恶狠狠地拍掉了。
夜里媜珠起身时要喝水,他端来茶盏喂她水喝,媜珠看了看他,一句话也不说,咕嘟咕嘟只低头喝水。
翌日周奉疆起身赴朝会时,临走前他坐在床榻边俯身轻轻亲了亲她恬静依旧的睡颜,媜珠却突然惊醒,从绣被中探出一只纤白的腕,握住了他的手。
身为皇后,白日里外人见到的她总是盛装华服的,纷华靡丽,云鬓珠翠,每一处都仪态万方,无可挑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