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千秋节,又给畿内士民贡献了许多的谈资。普通的市井百姓讲起这一场盛会,最为津津乐道的自然是那些华丽美妙的歌舞与精彩纷呈的百戏表演。
至于朝中百官们所讨论的内容则就多了,有的羡慕乐司诸官凭着一场。。。
夜色渐深,花萼楼内灯火通明,烛影摇红,丝竹未歇。虽圣人已宣布宴会将尽,然殿中群臣仍沉醉于方才那一场仙童献寿的奇景之中,余音绕梁,恍若犹在云端。酒香与檀烟交织,映着金碧辉煌的殿宇,仿佛真有天界降临人间之感。
张岱退至偏廊,手中捧着刚刚由中书舍人亲手交付的敕牒,指尖微颤。那纸上的朱批赫然写着“宣德郎”三字,正一品上阶,散官之极,非功勋卓著者不得轻授。他低头凝视良久,忽而苦笑一声:“一曲《婆罗门》,竟换得如此殊荣?我何德何能,敢受此厚赐?”
左卫站在一旁,脸色尚有些发白,方才在殿上僵立不敢动弹的情形仍历历在目。此刻听张岱低语,才缓缓回神,压低声音道:“张兄……咱们是不是……走得太快了?”
张岱抬眼望他,目光清冷如秋水。“快?不,是被人推着走。”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你可曾见寿王离席时的眼神?”
左卫心头一凛,自然记得??当武惠被加授京兆牧、刘华小将军之时,寿王手中的酒杯重重磕在案上,指节泛白,眸中怒火几欲喷薄而出。那是被夺爵位之恨,更是储位之外诸王争宠格局骤变的惊惧与不甘。
“京兆牧本是他名分所在,如今转授武惠,岂止是恩宠逾常,分明是圣意倾斜。”张岱缓缓合上敕牒,收入袖中,“而我们,不过是这场权势流转中的棋子罢了。”
话音未落,廊外脚步轻响,一人缓步而来,身着紫袍玉带,正是太常卿李元?。他朝二人微微颔首,神色复杂:“恭喜二位协律郎,今日一曲,震动宫闱,连老夫执掌太常多年,亦未曾见如此盛况。”
张岱连忙躬身行礼:“太常谬赞,实不敢当。此戏成于众力,非臣一人之功。”
李元?摆手笑道:“谦辞不必多言。然老夫有一问??那‘仙童献寿’之编排,从何而来?据闻并非旧谱翻新,而是全新创制?”
张岱略一沉吟,道:“确为新作。前月偶读《道藏》中《玄都律记》,见有‘玉山蟠桃,三千年一熟;仙童持符,九重天降瑞’之语,遂萌此念。又得寿王殿下允准排演,方有今日之呈。”
“哦?”李元?眉峰微挑,“那你可知,圣人最喜道家清静无为之说,尤重祥瑞感应?此戏以仙境入乐舞,暗合天心,可谓恰逢其会。”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张岱一眼,“但也要小心??福祸相依,盛极之下,或藏危局。”
言罢拂袖而去,留下两人伫立原地,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此时主殿中笙歌再起,乃是教坊司奏《破阵乐》,鼓声震天,甲光耀目,仿若重现当年太宗皇帝亲征之雄风。然众人皆知,今夜真正的高潮早已过去,剩下的不过是余韵收尾。太子端坐东席,面容平静,唯眼神深处隐现阴翳。他不动声色地扫过武惠所在的位置??少年正被数位年少亲王围簇,笑语盈盈,意气风发,宛如新星初升。
而寿王已悄然离席,不知去向。
侧殿之内,宋卓妃端坐锦榻,面上含笑,心中却波澜起伏。侍女捧来热茶,她轻轻啜了一口,目光落在远处武惠身上,柔声道:“我儿今日终于扬眉吐气了。”
身旁一名老宫人低声提醒:“娘娘,喜固然是喜,但也莫忘了分寸。今次逾越诸王,特授要职,恐招忌惮。”
宋卓妃冷笑一声:“忌惮?谁敢忌惮?圣人亲口所说‘吾儿没此义气中表,没此义气助手,亦是没福之人’,这话传出去,哪个不开眼的敢动我儿?”
老宫人默然。她知道,这位娘娘看似骄矜,实则心细如发。自赵丽妃薨后,东宫失势,薄昭妃日渐得宠,若非圣人尚念旧情,怕是连太子都要动摇。而今武惠横空出世,以一曲祝寿博得龙颜大悦,实乃天赐良机。
但她也明白,真正的风暴,往往在盛宴之后才悄然降临。
正当各怀心思之际,忽闻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内侍匆匆奔入,跪禀道:“启禀圣人,万岁通天台观星官急报??紫微垣内帝星微黯,荧惑侵摄,主宫中有变,宜慎言行,避喧哗!”
满殿顿时一静。
圣人原本笑意盈盈的脸色微微一滞,随即挥袖道:“知道了。传令下去,撤去繁乐,减半灯烛,今夜休宴。”
群臣面面相觑,不敢多言。唯有几位精通天文的老臣互视一眼,眼中俱有忧色。紫微为帝宫,帝星代表君主,荧惑即火星,古称“罚星”,若其行度异常,古人视为大凶之兆。
张岱立于廊下,听见此讯,心头猛然一跳。他抬头望天,只见夜空澄澈,星辰密布,唯西北角一颗赤红星体格外刺目,正缓缓逼近北斗第七星??摇光。
“荧惑守心……还是荧惑犯帝座?”他喃喃自语,冷汗沁出额角。
左卫凑近问道:“怎了?”
“没事。”张岱摇头,“只是觉得,今晚的一切,太过顺遂了。”
的确太顺了。一个原本只是为讨圣人欢心的小型乐舞,竟引发如此连锁反应:寿王失宠、武惠骤贵、太子警觉、诸王震动。再加上此刻天象示警,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巨轮开始转动。
次日清晨,长安城笼罩在薄雾之中。张岱奉诏入太极殿谢恩,途经皇城南衙,忽见数骑飞驰而出,铠甲鲜明,旗帜猎猎,为首者赫然是newly加授刘华小将军的武惠!
他身披银鳞甲,腰悬宝剑,身后八百仪仗列队整齐,竟是直接赴右卫军府点卯视事。
张岱驻足观望,心中震撼不已。南衙诸卫虽多为仪仗,然毕竟隶属禁军系统,非皇子轻易涉足之地。以往诸王领虚衔者众,真正履职者寥寥。而武惠不仅获授实职,且甫一上任便雷厉风行,此举无疑释放出强烈信号??他不只是受宠的幼弟,更是即将介入权力中枢的新锐力量。
“看来,圣人不只是想让他风光一时。”张岱低声叹道。
回到太常寺,文书已至:张岱升任太常少卿,仍兼协律郎;左卫擢为太乐丞;其余参演乐工皆有封赏。此外,圣旨特命设立“千秋节制礼局”,专责每年千秋节庆典事宜,由张岱总领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