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静悄悄,就是没有月亮。说来也怪,早上风雪那么大,到了晚上忽地就平静下来,看来老天也是个喜怒无常的老头子,说变脸就变脸。
屋子里黑漆漆的,两人相对而坐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梧桐说刚才在下面大家还说起你了。
“说我什么?”
“说我遇到你之后就开始走大运,龟奴摇身一变成举人了。”
梧桐说的夸张,珍鹭就是在黑暗里都能想象得出他那副呲牙咧嘴的样子,珍鹭笑得洋洋得意,说那当然,我可是你的贵人,仔细算来你还得叫我一声先生。
“嗯,先生……你说的对。”
一句先生就这么容易说出口了?珍鹭都有些惊讶,对面坐的可是刺头梧桐啊,她赶紧眯起眼睛看去,单手在梧桐的眼前晃了晃,“哎,你没病吧?”
“别开玩笑,我烦着呢。”
梧桐鼓着腮帮子躲过珍鹭伸过来的手,他侧头自己憋了一会儿哈了好多口冷雾出来,还是垂下头面向珍鹭,突然换了一副口吻,连声音都低沉下来。
“说真的,你说我会走黄慎之的老路吗?”
黄慎之?
珍鹭的心脏骤缩了一下,好端端地提他做什么?珍鹭撑着下巴不去看梧桐,只用指尖扒拉着书页连头都没有抬,“不会。”
“为什么啊?”梧桐有些急躁,他说自己跟黄慎之走的路一模一样,成了梅州城唯一的举人,如果他像黄慎之当年那样上京赴考,那些尔虞我诈会不会也把自己打地晕头转向面目全非?人总是如此,再强硬的人也会经不起恐吓和诱惑的时候,黄慎之如此……
“那我会不会也如此?如果我是,你会不会更失望?”
最后关头马上就要到了,梧桐怕自己和珍鹭就交代在这个寒冬,但他更害怕自己会交代在将来。
两个手指掐在了右脸,被珍鹭轻轻扯了扯,“哎呦,好弟弟,别想这么多,你是你他是他,你们的路不一样,一直都不一样。”
好弟弟……先前还说是学生呢,现在又变成好弟弟了。
梧桐不知怎么回事,可能到了濒死之际人总是计较的格外多,以前他不在意珍鹭把他当作什么人,可现在,说实话如果明天就要牺牲地话,那他真的很想知道。
不想当学生,也不想当弟弟,能不能是……
珍鹭感觉有一只手覆盖在了自己的手上,让自己的手掌紧紧贴着对方冰凉的侧脸。
“宋贞,如果我们能扛得过去,你愿不愿意……”
“宋梧,听话,扛过去再说吧……”
珍鹭的声音很低也很无力,听着好像是闷哼出来的,尤其是在这漆黑的夜里,让梧桐听来更像是没来得及说完的遗言。
曹忌加上孙知府只有五百名精锐,而攻城那天,鲁辟是三千精兵……
他不怕死,因为这次就是死,也死得其所。
他只是怕有遗憾……
“那我换个问题吧。”
“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这段问句,在落地后就注定没有回答,梧桐其实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就是想,问问而已。
他大声说话,好像是要掩饰尴尬,但说出来的话,更像是替沉默不语地珍鹭解围,“啊你可以不用回答的,其实我都知道,我都姓宋了,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还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而且我最开始还挺讨厌你的,你那阵也挺讨厌我的吧哈哈哈哈,一个臭小子把洗澡水都故意放那么烫!我那阵也不知道咋了,可能觉得你总端着架子吧,还老打我手心,下手可真重啊,你看我掌纹那么浅肯定是你打出来的!”
梧桐说着抬起手掌想让对方看看,发现屋里黑着又赶紧放下,可他放下时才发现,他刚刚把手挪开后,珍鹭的手并没有从他的脸上挪开。
温热的掌心始终贴着他冰凉的右脸。
黑暗里,梧桐听见有衣物摩擦的声音,突然间他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感觉侧脸好像忽地钻出了一只白色的小鸟,小鸟的爪子在他的皮肤上踩了踩又痒又轻柔,然后是鸟儿甩开翅膀,那软软地尾羽在他的脸上打着旋儿飞了出去!
他僵硬地回头,双唇与白鸟的尾羽轻轻擦过,只碰到了一串温热的珍珠耳坠。
珍珠耳坠连着的耳垂有点红。
“你刚刚是不是哭了?”
他竟然没有问,你刚刚是不是亲我了。
因为梧桐感觉得到,当温热的双唇贴上来时,睫毛剐蹭到他的眼睑,好像有冰冰凉凉的东西留在了他的眼角。
“你可别说是被熏的,现在这儿可没有灶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