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股廉价油腥气钻进后厨时,我正盯着冷清的前厅发呆。“新柏楼”的扩音器又在喊:“啤酒免费!凉菜五块!”穿蓝布褂的服务员举着广告牌在巷口晃,牌上的“低价”二字红得刺眼,像用劣质油漆刷的。
“叶哥,又走了三桌。”小张把抹布摔在吧台上,瓷盘碰撞的脆响里,混着隔壁划拳的哄笑,“李老板说那边的‘特价柏叶菜’才八块,咱这最便宜的也得二十……”
我抓起菜谱往桌上拍,“柏香醉蟹”的标价被指节敲得发白。白书静说得对,光靠几道硬菜撑不住,可“一品柏香”的秘方还没吃透,总不能跟着他们打价格战——那是把灵柏根往泥里踩。
清辞突然在摇篮里哭起来,小手往窗外指。白书静抱着孩子走到窗边,绿纱裙的裙摆扫过窗台上的灵柏盆栽,枯叶堆里突然冒出点白——是朵细小的柏花,花瓣上还沾着红土,像从白龙村飞来的。
“娘的电话。”她把手机递给我,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泛着层绿光,“刚打的,说古柏开花了。”
母亲的声音裹着风声冲出来:“知寒!咱家前的古柏开白花了!百年难遇啊!花瓣飘进厨房,落在豆腐上——”
柏花?豆腐?
我盯着窗台上的小白花,突然想起秘录里的话:“柏花入酿,清苦回甘,能勾旧魂”。白书静正用指尖沾着婴儿的口水,往花瓣上抹了抹,那花竟在她掌心转了个圈,吐出丝极细的香。
“试试‘柏花酿豆腐’。”她把花瓣扔进装豆腐的瓷盆,白花花的豆腐块突然颤了颤,表面浮出细密的花纹,像柏叶的脉络,“用新磨的豆浆,混柏花汁点卤,再浇上柏籽酱。”
我盯着盆里的豆腐发愣。这玩意儿能比得过隔壁的廉价菜?白书静的银链突然缠上我的手腕,铜钥匙吊坠烫得吓人。
备菜时,柏花瓣在豆浆里化开,漾出层淡淡的白,像落了场细雪。白书静往卤水里撒了把红土,卤水立刻变得清亮,点进豆浆的瞬间,凝成的豆腐块上竟印着细小的柏叶纹——和古柏的年轮一模一样。
“蒸的时候垫柏叶。”她往蒸笼里铺了层新鲜柏叶,叶片遇热冒出白烟,在笼壁上画出朵花,“出锅前淋的酱,要加三钱柏花蜜——去年你摘的那罐。”
第一笼豆腐端上桌时,前厅突然静了。奶白色的豆腐块卧在青釉盘里,上面撒着碎柏花,像落了场微型的雪。李老板刚从“新柏楼”回来,裤脚还沾着那边的廉价菜汤,闻见香味突然顿住脚:“这啥?香得人鼻子痒……”
“柏花酿豆腐。”我掀开笼盖,热气裹着柏香漫开来,盘里的豆腐突然“咔哒”响了声,表面的柏叶纹亮了亮,“十五块,比他们的特价菜贵七块。”
李老板夹起块往嘴里送,刚嚼两下突然瞪圆了眼:“这味儿……像我小时候在农村吃的!我奶奶总往豆腐里掺柏叶碎,说能败火——”他的声音突然发颤,筷子上的豆腐块掉在盘里,溅起的酱汁里,竟浮出个模糊的老妇人影。
“勾着旧魂了。”白书静抱着清辞站在门口,婴儿的小手拍着掌,眉尖的红痕亮得像颗星,“吃过的人,忘不了。”
这话像道符,贴在了当天的流水单上。
第一个回头客是卖菜的王婶,她说咬到豆腐里的柏花碎时,突然想起过世的老伴——当年总带她去吃豆腐。接着是穿校服的学生,说这味道像外婆用老灶台做的,连酱汁里的清苦都分毫不差。
傍晚时,“柏花酿豆腐”的点单声盖过了隔壁的划拳。小张忙得脚不沾地,端菜的盘子碰撞出的脆响,像在敲“新柏楼”的丧钟。我扒着窗户看,他们的服务员举着广告牌在巷口转悠,可路过的人闻着我们这边飘出的柏香,脚就像被钉住了。
“新柏楼”的卷闸门关得比平时早。穿黑袍的老头站在他们门口,帽檐下的脸在暮色里泛着青,像块泡了水的朽木。他往我们这边看了眼,突然从袖里掏出个黑陶罐,往地上泼了些暗红色的液体——是黑狗血,还混着碎桃木。
白书静正往蒸笼里添柏叶,蒸汽突然变绿,在窗口凝成道屏障。黑狗血刚溅到屏障上,就“滋滋”冒起白烟,像滚油里滴了水。老头怪叫一声,转身钻进巷尾,黑袍下摆扫过墙角的灵柏根。
打烊后,我数着堆成小山的空盘,“柏花酿豆腐”的点单竟占了七成。李老板喝多了,红着脸拍我肩膀:“小叶,你这菜里藏着东西啊!我刚才看见盘底的酱汁里,有个穿青衫的人影,像我爷爷……”
白书静往他杯里倒了点柏花蜜,酒液突然变得清亮:“是柏花勾着念想呢。”她的指尖划过杯沿,那里立刻凝出层白霜,像撒了把柏花粉,“明天把价格提到十八,照样有人来。”
我望着她后颈的月牙胎记,在灯光下泛着淡粉。她怎么知道提价还会有人来?怎么知道柏花能勾旧魂?那些被她轻描淡写的“知道”,藏着的到底是灵柏的指引,还是她自己的秘密?
清辞突然在摇篮里咯咯笑,小手抓住片飘落的柏花瓣,往秘录上的某页指。我翻开一看,那里画着朵巨大的柏花,花蕊里坐着个穿绿裙的女子,后颈的月牙胎记红得像团火——和白书静一模一样。
母亲又打来电话,说老家的古柏开花更盛了,花瓣飘进村里每户人家的厨房,连不爱吃豆腐的小孩,都吵着要大人做“柏花酿豆腐”。“树神托梦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说这花是给清辞的贺礼,让柏香楼的根扎得再深点……”
挂了电话,我看着白书静给清辞盖被。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她们身上,绿纱裙泛着层柔光,像从古柏里流出来的。婴儿的小脸上沾着片柏花瓣,在梦里咂了咂嘴,嘴角的香混着奶香,像极了秘录里说的“三世回甘”。
窗外的风卷着柏香漫进来,混着远处“新柏楼”关店的闷响。我突然明白,白书静的神秘从来不是威胁,是灵柏赐给我们的铠甲。那些看不懂的预兆,猜不透的本事,都是为了让柏香楼活下去,让这份缘分续下去。
明天的太阳升起时,“新柏楼”或许还会想出新花样,但我不怕了。
因为我知道,只要有柏花飘进厨房,有她站在后厨的晨光里,柏香楼的烟火就不会灭。
而那些藏在柏香里的秘密,就让它们慢慢发酵吧,像“柏花酿豆腐”里的回甘,总得等些时日,才能品出最浓的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