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峰论坛的庆功宴刚散,七根就踩着柏香楼的红地毯闯了进来。他还穿着三年前那件洗得发白的夹克,袖口磨出的毛边蹭过“一品柏香”的鎏金招牌,留下道浅灰的印子。
“知寒!可算找到你了!”他往我肩上拍的巴掌带着股土腥味,指缝里还嵌着白龙村的红泥,“娘说你在城里发了,开的饭店比村长家的院子还大!”
我看着他冻得发红的鼻尖,突然想起小时候一起爬古柏掏鸟窝的日子。那时候他总护着我,被树枝划破了胳膊也笑着说“没事”。现在“一品柏香”正缺人手,让他来帮忙再合适不过。
“留下吧。”我往他手里塞了杯热柏花蜜,“跟着我干,保你吃香喝辣。”
七根的眼睛亮得像古柏结的青果,刚要拍胸脯保证,白书静抱着清辞从里间出来。绿纱裙的裙摆扫过他的裤脚,他突然打了个寒颤,往后缩了缩手——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似的。
“让他当司机吧。”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根柏针戳在我心上,“负责接送就行,别让他碰合同和选址。”
七根的脸瞬间涨红:“你这话啥意思?嫌我土?”
我赶紧打圆场:“书静跟你开玩笑呢!”心里却有点发堵,白书静这话太不给面子了。七根是我发小,怎么可能害我?
接下来的日子,七根成了我的左膀右臂。我带着他见加盟商,签合同,连办公室的钥匙都给了他一把。他穿上我给买的西装,头发梳得锃亮,见人就递名片,上面印着“一品柏香运营总监”——比我给的“助手”头衔还体面。
白书静每天都往我耳边念叨:“七根眼里的贪气太重,你看他收加盟商的烟时,手指在烟盒上捏了三下,那是想多要的意思。”
“你想多了。”我不耐烦地打断她,“农村出来的,见了好东西难免稀罕,又不是啥大事。”
她没再说话,只是往清辞的摇篮里撒了把柏籽。籽粒落在布面上,滚成个“凶”字,被婴儿的小手一把攥住,捏出了油。
第一家加盟商来自邻市,老板姓李,是做建材生意的,拍着胸脯说要把“一品柏香”开到他们那儿的地标建筑里。我忙着谈另外两家的合作,就让七根去考查选址,临走时特意叮嘱:“一定要在最繁华的地段,租金贵点没关系。”
七根回来时,手里的选址报告写得密密麻麻,还附了张照片,说地段如何如何好,租金比预算低三成。“李老板说了,省下来的钱给咱加装修!”他笑得一脸得意,指甲缝里沾着点新钞票的油墨。
我看他说得笃定,又想着发小不会骗我,大笔一挥就签了字。白书静当晚就发起了高烧,躺在床上说胡话,反复念叨“柏叶枯了,根烂了”。我摸她的额头,烫得像火塘里的灵柏心,后颈的月牙胎记红得吓人。
“就是累着了。”我没往心里去,给她盖了床厚被子,完全没看见床头柜上的秘录正往下掉灰,像在哭。
一个月后,李老板的加盟店开业,我带着七根去剪彩,刚到地方就傻了眼。所谓的“繁华地段”其实是个新建的开发区,除了几栋没入住的写字楼,连个卖早点的都没有。饭店的招牌孤零零地挂在那儿,被风吹得吱呀响,像口快散架的棺材。
“这到底咋回事?”我抓着七根的衣领,他的西装己经换了件更贵的,袖口的商标还没撕掉。
七根的脸白了,支支吾吾地说:“李老板说……说开发区年底就火了,还塞给我两万块,说……说是好处费……”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古柏的枯枝砸中。两万块?他居然敢拿加盟商的回扣!
白书静的电话紧跟着打过来,声音虚弱得像片柏叶:“赶紧回来,灵柏盆栽的根全烂了,李老板的饭店……撑不过满月。”
果然被她说中了。
开业第三天,李老板就打来电话,说三天只来了两桌客人,连水电费都不够付。到了月底,他首接带着合同冲到总部,拍着桌子要赔偿:“你们选的破地段!害得我血本无归!按合同得赔我五十万!”
我看着合同上自己签的字,手都在抖。七根缩在角落里,不敢抬头看我。那些天我像丢了魂,白天应付李老板的索赔,晚上对着加盟意向书发呆——原本谈好的三家加盟商,现在都开始推脱,说要“再等等”。
“我早说过。”白书静的病刚好,脸色还有点白,她往我面前放了杯柏根汤,汤面上浮着片枯叶,“七根的生辰八字跟灵柏犯冲,他碰过的生意,都会沾晦气。”
我猛地把杯子摔在地上,瓷片溅起的瞬间,清辞突然大哭起来,婴儿的小手指着七根的方向,那里的地板缝里渗出点红土,似乎凝成个“贼”字。
“你满意了?”我红着眼吼她,“现在说这些有啥用?加盟店黄了,加盟费泡汤了,你高兴了?”
白书静没跟我吵,只是往墙上挂了面镜子,镜子里映出的不是我们,而是白龙村的古柏——七根小时候偷砍过的那根枝桠,伤口处正往外淌着黑水。
“他七岁那年,为了换糖吃,砍了古柏最粗的枝桠。”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把刀剖开了往事,“树神记仇,沾了他气的生意,怎么可能成?”
我愣住了,这事儿七根跟我炫耀过,说他“有办法”,当时只当是小孩淘气,没想到……
七根第二天就卷铺盖走了,偷走了办公室抽屉里的三万块现金,留下张字条:“知寒,对不住了,我也是没办法。”字迹潦草得像被狗刨过。
李老板的赔偿最终以二十万私了,这笔钱几乎掏空了“一品柏香”的流动资金。我站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看着墙上的加盟分布图,原本密密麻麻的红点,现在只剩个孤零零的原点——像古柏被虫蛀空的树心。
白书静抱着清辞走进来,婴儿的小手往我脸上摸,掌心的温度带着柏香。“灵柏枯了还能发新芽。”她往我手里塞了颗的柏籽,“现在止损,总比烂到根里强。”
我攥着那颗柏籽,籽粒硌得手心生疼。窗外的风卷着柏香漫进来,混着远处灵柏寺的钟声,像在替我忏悔。后悔没听她的话,后悔太重情谊,更后悔被所谓的“发小”迷了眼。
清辞在怀里哼唧了一声,小手抓住一片柏叶,叶尖指向秘录上的“信”字。我突然明白,有些信任,就像没扎根的柏苗,看着青嫩,风一吹就倒。
而白书静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或许不是诡异,是灵柏赐给我的护身符,是我自己,亲手把它推开了。
夜色渐深,“一品柏香”的招牌依旧亮着,只是光里多了点涩味,像没酿好的柏花蜜。我知道,这道坎儿,得靠自己迈过去,就像古柏被雷劈后,还得自己扎根,重新往上长。
只是这一次,我不敢再不信她了。